宿缘(唐清推案系列之一)_唐清【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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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明明把门关好了,怎么还会开着呢……那里,我走的时候,明明就只有一具尸体,颜青的尸体。“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呢……“他”的利益应该与我一样,为何要这么害我呢……我着实想不通。当大批御林军冲进雷逸云大人的府上时,雷大人并没有变换他的坐姿,他不瞪目,也不张口,因为他自己也作惯了这样的事。十五年前,自从他飞黄腾达,一跃登上京城统领的宝座后,他也经常带着同样的人马,冲进各色犯罪官员的府第。当为首的专员宣布,要以私藏真正静心灯的欺君大罪逮捕他时,雷大人也只是些微颤抖了一下肩膀,淡得令人无可察觉的颤抖,因为他自己在十五年前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他带着同样的人马,冲进沈杰书大人的府第,以盗取静心灯意图谋反的罪名逮捕了沈大人,不隔一个秋天,沈大人很快被斩首了。听说他死的时候,双目饮恨,嘴唇紧咬,愤懑无限啊。雷逸云眼睛一花,脑门子一晕,真奇怪自己为何要回忆十五年前的陈旧往事。

  他把手中茶壶缓缓放下,动作没有凌乱,他又从红木座椅上缓缓站起,步伐没有虚无。

  他看到面前黑压压的仗势中,有面熟的同事,也有面生的新人。所有人都在环顾他金碧辉煌的厅堂,转头再次惊叹他气派非凡的庭院,然后两两相对,交头接耳了。“这哪像三品大员的府第呀,简直可媲美皇宫了。”“雷逸云这厮野心不小,让兄弟们为他卖命,自己却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

  “哼,还不一定全是民脂民膏呢,难道你们没有听说,他啊……才是江湖大案的真正制造者呢!”“噢,那么说,长安,洛阳两都的名门惨案也与他……”“更包括了静心灯!听说真正的静心灯就是从他府上发现的,为了不暴露他的恶行,他还杀了他的得力助将呢!啧啧啧,残忍残忍。”“皇上也知道了!得罪什么不好,得罪到皇上头上了!这不是名副其实的太岁头上动土吗?哼,蠢笨蠢笨。”雷逸云大人究竟做过那么多年的官,很早就学会了任何场合都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越是惊险越是尴尬的处境中,越要如此,这是每一个从鲜血杀戮勾心斗角中冲出的人最深的体会。可是这次毕竟是临到头的灾难,雷逸云虽然纹丝不动,僵直怔愣地站着,可嘴角肌肉却不知因着什么情绪而被不断牵动着,很难看很猥琐地牵动着。只是因为络腮大胡的遮挡,看不出他这个邪恶的本质了。

  他的双眼表层虽然罩着一种迷蒙的光质,可里头的两颗珠子却不断地滴溜转着,他在掐算着最恰当的时机。——哦,原来皇上都知道了!依皇上乖戾多疑,骄奢残酷的性子,他一定不能忍受我藏了他的珍贵宝物这么多年。哼,那么这次我真的要完蛋了,皇上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当年沈大人在证据未足的情况下,皇上都能毫不犹豫地杀了他,那么这次更不会让我好过了!唉,是把我大卸八块呢,还是五马分车呢,啧啧啧,我算完蛋了……雷大人的眼珠子快快往上一抬,飞速扫视一圈,从前到后,从左往右,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他都尽收眼底,一个不漏。然后,他在办案人员花枝招展,重重繁琐的官服后面,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啊,年轻有为的沈大当家啊。听说,昏庸的洛阳府尹特地去邀请他来协助查案呢。沈大人的儿子,所有人中最恨我的一个啊。好,好,这就好办了……从来不知道,大难临头生死无期的人中还会有像雷逸云大人这般,滴溜眼珠子不断笑着的。红堂堂的面庞,浮着一层闪亮的油光,此时正无察觉地摆出极端怪异的笑容,享受惯了的略显发福的身子,激动地抖颤,浑身漫弥了一种诡秘的气质。没能挤进门,远远观望着的沈研,隔了前头攒动的脑袋,察觉到雷大人的这份怪腔怪调,竟也心口荒凉,尴尬得紧。办案专员开始宣布逮捕雷逸云这个逆贼所掌握的有力证据了。“直接证据”是——官员在正式来到厅堂前,早已遣得力捕快秘密潜入雷大人书房的密室,再次搜集证据。由于是凶案现场,案发后立即封锁。雷大人就算是主人,也不得轻易进入。由此,里面藏着的“秘密”运不出。捕快们并不意外地在密室各墙中,发现了一个个被机关控制的小壁龛,壁龛间隔不一,各藏物品,件件都不简单,有洛阳王家的琉璃灯,长安董家的马踏飞燕,点苍派的乾坤棋盘,洞庭山庄的血珊瑚……端的黑白两道通吃了!雷逸云原本相信这么一个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简单的场所就是最隐秘的场所。听完这第一个证据后,他幡然悔悟,开始总结这样一个道理:原来,过于自信常常会自毁前程。

  办案官员又开始宣布搜集到的“间接证据”——曾经有好几次,住在白马寺后巷的李三婶,看到雷逸云大人神情诡异地进出白马寺后门,迎接他的正是秃头秃脑,很好辨认的荼糜和尚。李三婶的话有七分可信,三分可疑。雷逸云大人频频秘密进出白马寺是真的,神情诡异却是李三婶的主观判断。因为,只有在雷逸云大人的恶行恶迹全然爆发后,李三婶这么个人物才突然冒出,并且开始腆着脸皮,挺直腰板说话。雷逸云大人听罢又可以得出个结论:群众的言论有时猥琐懦弱,有时却强大可怕。这个世上最不能忽略的就是探听秘密的市井小民,以及从他们口中淌出的流言!雷逸云大人毕竟见过大场面,经验也丰富,他看得多,想法也合理。他从不相信这些所谓的“直接证据”或者“间接证据”是危害他的主要因素,不,根本不是!有资格钩去他命的,只有皇上而已。他早就懊悔,他组织盗取世间一切宝物都好,他藏什么都好,他都不该犯到皇上的头上。他,真的是自取其辱,自寻灭亡了!雷逸云大人抬起头,夕阳的斜晖穿过庭院,透过层层排列的官员捕快,一直灼灼地照到他的额头上,烧得厉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惊慌恐惧与无力了。不只额头,那道晕眩一直蔓延下来,缭绕在他本就十分沉重的眼皮上。——不,我不能现在倒下去!“他”,既然要毁了我,灭了我,抛去我,那么,哼,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他”和宫一起死!我,可不像任人宰割的荼糜和严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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