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照这个样子,别说八千,八万卷也能凑够数。”苏珊忍不住大笑,却又立刻意识到,在此肆意嘲讽中国官员的丑态,是否会令余伯宠尴尬不堪。果然,侧身窥望,余伯宠的神情颇不自在,而布莱恩似乎言犹未尽。“所以,一切和官职大小无关,倘若整个政府缺乏对文化遗产的重视,并且不具备完善的保护措施,营私舞弊的现象自然难以杜绝。”
“博士,”余伯宠终于禁不住诘问,“我们本来是讨论双方的协议,你却没完没了地牵出这些陈年旧事,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楼兰地图》(十九)(5)
“意思很简单。”布莱恩郑重其事地说,“恕我直言,贵国吏治腐败,时局动荡,即使像阁下这样奋发有为的人士,也无法真正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想起来实在令人惋惜。”
“有什么可惋惜的?”余伯宠轻描淡写地说,“时运如此,我别无奢求。”
“不会吧,”布莱恩说,“余先生学贯中西,精明强干,怎么肯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如果有意力争上游,转变际遇,我倒有一个不错的建议。”
“什么建议?”
“我深知余先生性情洒脱,本身又不附属于任何体制,这次合作结束后,不如就和我们同返英伦,凭阁下的才学和资历,再加上我的全力推荐,应该会在国家级的考察机构谋得一份很好的职位。”
余伯宠不由得一愣,同时恍然省悟,原来他费舌劳唇的目的竟是劝自己另谋高就。仓促之际,正不知如何回答,布莱恩又接着说:“倘若不愿远渡重洋,去大英帝国下属的印度考古调查局也是一样的,薪金待遇方面无须考虑,总之不会耽误阁下的前程。另外,苏珊日后也许在那里供职,两位情投意合,想必也不忍分离,如果能成为朝夕相伴的同事,岂不是一种两全其美的选择?”
不等余伯宠反应,苏珊已笑逐颜开。自从沙漠归来,两人倾心相许,情坚金石,似漆投胶之际,也常常憧憬未来,纵有长相厮守的企盼,但碍于国籍、种族及各自立场的差异,日后终究难免天各一方。虽然言谈之间极力回避,暗中思忖却又愀然不乐。如今听了布莱恩的提议,不失为一条解除羁绊的良策,因而昂首伸眉,欢欣鼓舞。只是随即看到余伯宠淡漠的神态,振奋的情绪立刻大打折扣。
“博士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余某不能奉命。”余伯宠平静地说。
“哦,能告诉我原因吗?”布莱恩似乎始料不及,脸上露出极其失望的神色。
“虽然敝国国势衰微,却也总归是父母之邦,我自幼秉承先辈教诲,故土难舍的情结至今未曾泯灭。其次,伦先生对我恩同再造,他所托付的重任尚未完成,又岂敢妄动改弦易辙的念头,恐怕于良心和道义上都无法交代。至于……”想起苏珊的情意,余伯宠稍作犹豫,审时度势,虽然惘然不甘,却也无可兼顾,于是痴痴地向对方抛去一瞥。
目光里既有留恋,也有执着,还有几分请求原谅的意味,苏珊温柔一笑,默喻于心。其实,通过数月交往,苏珊对余伯宠的了解已相当充分,知道他看似任达不拘,骨子里却脱不了忠诚侠义的本性,大是大非面前,绝不会因为威逼利诱而改变原则,这一点在先前剥割壁画的风波中早有体现。布莱恩的盛情相邀虽无恶意,在余伯宠看来却是辜恩叛约的行径,严词拒绝无足为奇。苏珊深爱其人,自然不忍拂逆其意,只不过想到一段情缘无所归依,一时也愁眉不展,积郁难释。
三人各怀心事,缄口无言,房间里的气氛颇显沉闷,这时候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布莱恩说。
房门豁然开启,旅店掌柜木拉提匆匆走入,脱口而出:“博士,不好了……”
话说了一半,发现苏珊和余伯宠在内,旋即戛然而止,脸上堆满了笑容。“嘿,德纳姆小姐和余老爷也在啊。”
“木拉提老板,有什么事吗?”布莱恩从容发问。
“哦,是这样的,”木拉提眼珠转动,慢条斯理地说,“博士昨天吩咐过,想尝尝小店的招牌菜‘鸽蛋蒸鹿尾’。不巧得很,会做这道菜的厨师巴里坤忽然病倒了,今天怕是伺候不了贵客,小人特来回禀,还请博士见谅。”
“没关系的,”布莱恩轻松地笑道,“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走,以后总有品尝的机会。”
“那好,小人就不妨碍各位清谈了。”木拉提赔着笑说,欠身退下。
这个细节十分寻常,凝神思索的苏珊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面对门口端坐的余伯宠却备感蹊跷。木拉提进门时原本气色败坏,似乎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通知布莱恩,看见旁人在座才隐忍不言,细微的神情变化仿佛不为人知,但还是没有瞒过余伯宠一双饱历沧桑的眼睛。
木拉提毕竟油滑狡黠,随口便托词掩饰,只是惶急间暴露了破绽。和贪图口腹之欲的威瑟不同,布莱恩对饮食向无苛求,又怎么会对一道菜肴产生兴趣。既然是谎言,那么木拉提最初想说的话是什么?为什么只能告诉布莱恩一人?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余伯宠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的疑团却纠结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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