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当他站着不断回想的时候——衬衫脱到一半,还罩在头上——艾佛瑞感觉自己又愤怒了起来。这让他觉得很可怕,他赶紧祈祷,以免丧失了他的领悟力。至今他手边只有一本私人的祷告书,它虽然只有寥寥数行文字,但对他已到达的境界而言,其中已包罗一切;纯就艾佛瑞个人的观点来说,他已经敢向自己心目中的造物主提出问题了。从埋到头顶的衬衫里爬出来,他细心地折叠弄绉的衣服,这些动作六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教过他,现在他不过再重复一遍;同时藉着祷告词的文字,牵引出祈祷的氛围。
“我们的天父……”当他念到对他来说是那天晚上最重要的一句话时,他停了一下,随即又念了一次:“引导我们远离诱惑,拯救我们脱离邪恶。”
就是这句话,这就是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引导我们远离诱惑,因为在我们身体里面已经有太多的诱惑,我们应该尽力以自己的方式来抗拒它,而且拯救自己,带领自己远离邪恶、逃避邪恶,逃离死亡笼罩的污秽中。
这就是他的祷告词,可是今晚,上帝不会回应他,当艾佛瑞穿上卧室里厚厚的皮底拖鞋时,已发现了这点。因此他打算到处逛逛。
他突然想到,很多心理学家都应该可以解释他这种现象,他们可以告诉他,他的下意识如何让他计划做出平常根本不敢做的事,这种事情真是有意思!多么好玩的研究!艾佛瑞尔再重整自己的思绪,在新工作还没来得及找上他以前(他感觉为期不远了),像往常一样,他的思想又偷偷开溜了,溜到专门追求知识,但却没有什么实用又松散的虚华殿堂。
他披上晨褛准备上楼去洗手间,从这里到二楼就像是一段有趣的旅程,梅格也很喜欢那种奇幻的感觉,梅格还照着十三世纪修道院流传下来的档案记载,为他做了一件长袍,档案里提到的样式很容易仿制:“四块相等的黑色结实羊毛布料,从颈背至脚跟长,从一手肘到另一手肘宽,块块等长等宽;第一块盖住左胸,第二块盖住右胸,第三块盖住背部,第四块叠进第三块里,按照这四块布的排列,第一块布应该可以盖住左臂,第二块布可以盖住右臂,第三块与第四块布可以盖住头,这么一来,就可以罩住全身,最后在腰部系上一条二百公分长的绳索。”
艾佛瑞反对用那么夸张的长带子,他找了一条睡袍的带子系在腰间,这四块布合成的衣服形式简单,穿起来很温暖,他很喜欢这件衣服,而他的家人也已经很习惯看到他穿着这身连头套的长袍在通风良好的过道上,迎风而行。听到背后有声响传来,皮柯特警官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转过头,赫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修士”就站在楼梯旁,吓得几乎出魂。牧师手上端着一杯牛奶。他不愿意明天早上被小不点发现这杯牛奶一口都没喝地放在桌上,伤了她的感情,所以他打算把牛奶倒掉,虽然心中有一丝罪恶感。被牧师的冒失吓得半死的皮柯特,瞪大眼睛怒视着他,而这足可证明皮柯特神经紧绷的厉害。牧师松了一口气地递上手里的镇静液体,很高兴为牛奶找到了一条不错的出路。
皮柯特并不喜欢喝牛奶,可是吃过一顿误点的午餐后,他就没有再吞下任何东西了,再说,漫漫长夜还在前面等着他,他觉得眼前这个老头实在很体贴。皮柯特知道牛奶的味道不会美味到哪里去,事实真是如此,可是还是接过来一口气喝个精光。但他不知道渥布敦小姐在牛奶里放了两颗巴比妥安眠药,那是她上次感冒,医生开给她的。其实,对她而言,只要吃一颗她就可以睡得像只死猪,但这一次她一口气放了两颗,她真的是希望牧师能有个好眠。等艾佛瑞洗完澡回来时,皮柯特早已安详地在岗位上频频点头。
艾佛瑞回到自己的房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他还是穿着拖鞋晃过来晃过去,等待着他也无法预知的事。他很明了自己现在这种心情,这种现象不常在他身上出现,这辈子顶多只碰到四或五次;而且每次会有预感,将有人找他帮他们拿个主意,但都不是那种私人的事。而这种情绪的特质含有一种绝对安祥的诡异感觉。
过没多久,这种情绪愈来愈清楚,而且感觉自己仿佛已经不存在,没有意志,没有对信徒担负的责任。现在他只鲜活地觉得自己在这条俗世的洪流上载沉载浮,水流越奔越快,夹带着他冲向不知名的湍滩。他几乎看得到这川深水、听得到它的嘶吼,与这股洪流相较,他显得十分渺小、安静,可是此刻他的头脑非常警觉,并已做好准备以完成他的目标,以免机会来临时错失良机。最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恐惧,这是他从过去的经验中所学来的,人在危险的情境中自然就会产生勇气。
这份澄明如灵光乍现,一会儿就过去了,现在他又回复成一个忧心忡忡的老头,准备上床睡觉。架子上的钟指着一点十分,整幢屋子一片沉寂,屋外唯一的声响,是远方火车站传来火车换轨的隆隆声。
他掀开床上罩着的伯斯力床单,看到毛毯鼓起一个小丘,因为毛毯下放着一个石制的热水瓶,他顺手关了灯,摸索着走到窗边,拉起窗帘。这间卧房的窗户正好面对屋子与教堂之间的石阶,当初在盖这幢房子的时候,窗户就被设计是落地窗的形式,窗外还加装了细的铁栏杆。牧师不喜欢放下窗帘,因为他宁可让早晨的阳光叫他起床,而且他拉窗帘之前还要先关灯,这是在大战的那些年当中养成的习惯,他也从未再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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