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不在那里。她的晚餐盘搁在沥水架上。我想她又跑到我的书房了。
我打开冰箱,例了杯酒,靠着流理台,闭目浅酌。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露西。
从我离开戴德县的法医办公室,搬离那个我在那儿长大并在离婚后重返的城市以来,去年夏天露西第一次来我这里。她是我唯一的外甥女。她是个天才儿童,十岁时就已会做高中程度的数学题,一个极难缠、有谜一样拉丁血统的小孩。她小时候,父亲就过世了,除了她妈妈、我唯一的妹妹多萝茜,她无依无靠。多萝茜忙于撰写童书,忙到没时间去照顾她的亲生骨肉。露西对我的崇拜可以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可是现在我并没有精力来回报她的依恋。开车回来时,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更改她的机票回程日期,早点送她回迈阿密,但我狠不下心来。
她一定会很失望。她不会明白为什么在她短短的一生中处处遭拒。这将会是最后的一击,再次提醒她,她是多大的麻烦,没有人要她。整整一年,她都企盼着来这里,而我也有相同的期望。
我又啜了一口酒,等待着那种完全的静止来松弛我紧绷的神经,安抚我的焦虑。
我的房子在城市西边的一个新小区。一栋栋大房子坐落在花木扶疏、一英亩大小的土地上,街上往来的车子大多是大型旅行车或家用轿车。这里非常安静,破门抢劫或捣毁住家的案子极少,我甚至不记得上次警车巡逻的时间。这种宁静和安全感是不论花多少钱都值得的,而且对我来说,这是必需品。清晨,当我临窗吃早餐时,我知道窗外唯一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是一只松鼠与一只冠兰鸭争食。这样的环境安抚了我纷乱的心神。
我深吸一口气,再啜了口酒。我开始害怕上床,害怕入睡前在黑暗中的时刻——当我让自己静下心放松警戒时的那种感觉。洛丽·彼得森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浮动,就像水库闸门大开,想象力奔泻不尽,一幕幕景象越变越恐怖。
我看到他和她征卧室里。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的脸,但上面并没有五官,只有一团像脸的肉一闪而过。她可能是因被冰冷的刀刃顶在脖子上而惊醒,也可能是听到了他那让人胆寒的声音。她先试着同他讲道理,想尽办法劝他不要动手。天知道她说了多久,但他割断了桌灯的电线,开始动手绑她。她是哈佛毕业生,一位外科医生,她会试着用心智去对付这种无可理喻的行动。
然后,我心里的景象变得狂乱,就像快放的影片。我看到她临死前的挣扎转为不可言喻的恐怖。我不能再看,再也忍受不了。我一定要控制思绪。
书房外面是后院的林子,我通常把百叶窗拉下来,因为一看到外面的景色,我就很难专心。我在门口停住,静静地转移注意力。露西背对着我,正用力敲打那具放在坚实橡木桌上的电脑键盘。我好几个星期没清理过这房间了,里面一塌糊涂,见不得人。书柜里的书东歪西倒,地上堆了很多《法律记者》杂志,其他的也都七零八落。我的毕业证书与执照靠墙堆着——康奈尔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乔治城大学等等,我原来打算把它们挂在城里的办公室,但总抽不出时间去做。深篮色的中国地毯一角,歪歪斜斜堆了一堆待整理的杂志。事业的成功让我再没有时间把房子理得清清爽爽,但看到这般杂乱,还是让我心神烦躁,不能忍受。
“你干吗在那里偷窥我?”露西没有转过身来,兀自嘟囔了一声。
“我没有偷窥你。”我微微一笑,亲亲她发亮的红发。
“哼!你有。”她的手不停地敲打键盘,“我看到了,我从屏幕上看到了你的影子。你站在门口看我。”
我伸出手臂围住她,将下巴搁在她头上,直视面前一排排黄绿色的电脑指令。以前我从不知道屏幕可以像一面镜子,难怪我的程序分析师玛格丽特就算背对着门,还是能一一叫出经过她办公室的人。在屏幕上,露西的脸显得模糊不清,我至多可以看到她那副大人气的玳瑁眼镜。她通常会像只小树蛙般的抱住我,但现在显然心情恶劣。
“很抱歉我们今天没法去蒙蒂塞洛,露西。”我试探着说。
她耸耸肩。
“我和你一样失望。”我说。
她再次耸肩。“反正我想玩电脑。”
她不是故意的,但说的话像针刺一般。
“我有一大堆见鬼的事要干,”她继续说,同时用力敲打键盘,“你的电脑数据库早该好好清理了。我敢打赌你有一年都没有初始化了。”她坐在我的皮椅上转来转去。我走到一边,两臀交叉站在那里。
“所以我就动手干了。”
“什么?你干了什么?”
不,露西不会这样做。初始化后硬盘上的数据就清除了。我的硬盘里存有大批统计图表,是我用来写期刊论文的,唯一的备份磁盘还是几个月前复制的。
露西的绿眼睛瞪着我,在厚重的镜片下看起来就像猫头鹰。她圆圆的像小精灵般的脸毫无表情。“我查书看该怎么做。你只需要打IORI就成了。等它初始化后,你再打入Addall及Catalog两个指令就好了。非常简单,任何蠢货都可以做。”
我没说什么。我没有为她说脏话而指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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