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怕死人,让我害怕的是活人。
几个月前,一个疯狂的杀手走进附近一间诊所,对着候诊室的满屋病人一阵扫射。这事过后,我便去五金行买了链条和挂锁,办公室关门后和周末时,可以用来保卫前面的两扇玻璃大门。
正当我埋首办公时,突然听见有人剧烈摇晃前门。我勉强逼迫自己穿过走廊去查看。门上的链子被震得摇来摇去,但不见人。外面的流浪汉有时会试着进来上厕所,不过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回到办公室,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这时,对面的电梯突然打开,我立刻拿起一把大剪刀准备迎战,不过出现的是轮值警卫。
“刚才你有没有想从前面的门进来?”我问。
他好奇地扫了一眼我手上的利剪,说没有。我知道这话问得很没道理。他明知道前门用链子锁了起来,而且他也有大楼其他门的钥匙,没理由走前门。
我重新回到桌前,要把洛丽·彼得森的验尸报告口录下来。不安的沉寂浮在半空。不知什么缘故,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就是不能忍受听到那些字眼被大声地说出来。这些话不该让任何人听到,即使是我的秘书罗丝也不该受这种罪。没有人该听到那些发亮的残余物、精液,和她脖子上的伤痕。最可怕的是她曾被残酷折磨的证据,凶手越来越残忍凶暴了。
强暴与谋杀对他来说已不够过瘾。直到我解开洛丽·彼得森身上的绳索,割开她皮肤发红的部分,找到她骨头折断的地方时,我才明白她死前的遭遇。
那些挫伤才发生不久,从皮肤表面几乎看不出来。但割开皮肤,就可以看到破裂的血管,看得出她曾被重物击打,可能是用膝盖或脚。左边有三根肋骨断了,四根手指也被折断。她的嘴里有纤维,大部分在舌头上,这显示凶手可能曾将她的嘴塞住,让她无法尖叫出声。
我脑海中浮现出客厅乐架上的小提琴,以及卧室内桌上的外科期刊和书籍。她的双手是她最珍贵的工具,她用来治疗病人、弹奏音乐。他一定是在把她绑起来后,刻意一根根折断了她的手指。
录音机不断流转,记录下一片沉寂。我关了机,坐进转椅,滑到电脑前面。黑屏变成文字处理软件的天蓝背景,我开始打起验尸报告,黑色的字母一个接一个跃上屏幕。
我并没有去查验尸时随手写下的笔记。我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就在我的脑海里。“一切正常”这个字眼不断出现。她一点病也没有。她的心肺肝一切都正常,死亡时非常健康。我不断打字,一页又一页的报告不停地在屏幕上滑过,直到我猛一抬头,弗雷德,那个警卫,赫然站在门口。
我没注意到我工作了多久。八点钟该他轮班,从我上次看到他到现在,所有发生的事像涣散出来的梦——一个噩梦。
“你还在这里?”他迟疑一下,“嗯,楼下有个殡仪馆的人等着领尸,我不知道那具尸体在哪里。他们大老远从梅克伦堡来。你知道温格在哪儿吗?”
“几个小时前就回家了。”我说,“什么尸体?”
“叫罗伯,被火车撞死的。”
我想了想。包括洛丽·彼得森在内,今天一共有六具。我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摘下眼镜,揉揉眼睛。“你检查过没有?”
他显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后退了几步,摇摇头。“你知道,斯卡佩塔医生,我不碰那些装尸体的箱子。噢,从不。”
第三章
我将车开进家里的车道。柏莎那辆船一样的庞蒂克轿车还停在那里。我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找到钥匙,门就开了。
“天气怎么样?”我立刻问。
柏莎与我面对面站在宽敞的前厅。她明白我的意思。每当露西来这儿住,一到晚上我们必然有这番对话。
“糟得很,凯医生。那孩子整天都在你的房间里打电脑。我说给你听,我不过踏进一脚要给她个三明治,稍微问她一声,她就大喊大叫闹个不休。不过我知道,”她的眼睛柔和下来,“她只是气你得去工作。”
负疚感渗透了我麻木的心灵。
“我看了晚报,凯医生,天可怜见的。”她伸手套进雨衣,“我知道你为什么花了一整天时间忙这事儿。主啊,主啊!我希望警察会抓到他,好狠啊,真是凶残。”
柏莎知道我工作的性质,但她从未问过任何问题。就算我办的案子牵涉到她的邻居,她也从不过问。
“晚报在那里。”她指指客厅,从门旁的桌上拿起皮包,“我藏在沙发的垫子底下,没让她看到。我不知道你准不准她看,凯医生。”她出门前拍拍我的肩。
我看着她走到车边,然后慢慢倒车离去。上帝保佑她!我不再替我的家人向她道歉。我的母亲、妹妹、外甥女不是面对面,就是在电话里侮辱过她,或是对她很不礼貌。但她明白,她既不表示同情,也不加以批评,不过我有时怀疑她替我感到难过,这只会让我更难受。我关起前门,走进厨房。
厨房是我最喜欢的房间。天花板很高,厨具不多,但很时尚。我喜欢自己动手做吃的,比如做面、擀面,所以厨房中央有一块松木板,高度正好适合五英尺三英寸的我。早餐桌正对着一扇大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后院的林子和喂鸟的食盒。在全套淡原木色调的橱柜与流理台之间,疏落地插着从我悉心照料的花园里摘下的黄色和红色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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