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说话跟你像不像?”
“跟我像不像?”她的声音提高了不少。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怪——”
“你的意思是她是否跟我一样说起话来像白人?”她开始发怒,“不错,她是!难道教育不就是这一套?所以黑人可以说话像白人?”
“请你不要误会,”我真诚地说,“我绝对无意要冒犯你,但这点很重要……”
我对着电话向空气道歉。
露西知道第五桩勒杀案,也知道所有那些被杀的女子。她也知道我在卧室里放了把点三八口径的手枪。晚饭后她已问过我两遍。
“露西,”我冲了一下盘子,将它们放进洗碗机,“别去想那把枪。要不是我独自一人住,我才不会去买枪。”
我一直想把枪藏在她找不着的地方。但自从发生调制解调器那场风波后,我发誓一定要对她坦白。几天前,我已经把调制解凋器跟电脑接通了。只要露西还住在这里,那把枪就依旧放在我衣柜上层的鞋盒里,但枪里并没有子弹。最近我每天早上把子弹退膛,晚上再装回去。至于弹匣,我放在一个她永远不会想到去找的地方。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有枪,露西。你应该也明白枪支有多危险……”
“枪可以杀人。”
“对,”我们边说边走进客厅,“没错。”
“你有枪,所以你可以杀人。”
“我不想杀人的事。”我严肃地告诉她。
“嗯,就是这样。”她坚持道,“这是你买枪的理由,因为有坏人。”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露西撸高她粉红运动衫的袖子,抱怨道:“这里好热,姨妈。为什么这里老这么热?”
“要我把空调调冷一点吗?”我漫不经心地翻过电视的节目表。
“不要。我讨厌冷气。”
我点起烟,她又抱怨我抽烟。
“你的书房好热,又有一股好臭的烟味。我打开窗,还是一样臭。妈妈说你不该抽烟,你是医生还抽烟,妈妈说你知道不该抽的。”
多萝茜昨天很晚的时候打来电话。她和她的插画家丈夫在加州,我不记得到底在哪里。我已经尽力对她礼貌了,原本我还想提醒她:“你有个女儿,亲骨肉露西,记得吗?你还记得她吗?”但我没有说出口,而且很保留,几乎达到宽宏大量的地步,其实主要是为了露西,她就坐在桌旁,紧紧抿着嘴唇。
露西和她母亲大概讲了十分钟,就再也无话可说。之后她将全副精神放在我身上,挑剔我,顶嘴,指使我往东往西。柏莎说她今天一天都是如此,晚上柏莎要走时索性叫她“麻烦鬼”。柏莎告诉我,露西几乎没有踏出我的书房。从我一离开,她就坐在电脑前,直到我回家为止。柏莎最终放弃要她到厨房吃饭的想法,她得以在我桌旁进餐。
电视上的闹剧好像越发荒谬,我与露西也在客厅上演我们的闹剧。
“安迪说如果你有枪但不会用,比没有枪还要危险。”她大声宣布。
“安迪?”我心不在焉地问。
“罗夫之前的那一个。他常去垃圾场打瓶子,他可以从很远的地方射中。我打赌你射不中。”她好像在控告我般的审视我。
“你说对了。我的枪法说不定没有安迪好。”
“我就知道。”
我没有告诉她,事实上我对枪支颇有心得。买那只不锈钢卢格点三八之前,我去过办公楼地下室的室内射击场,在枪械检验室专家的专业指点之下,试用过各型手枪,而且我常常练习,成绩还很不错。如果形势需要,我不认为自己会迟疑着不能开枪,但我不打算同我的外甥女讨论。
我平静地问她:“露西,你为什么要挑我的毛病?”
“因为你是个大笨瓜!”她的眼睛里充满泪水,“一个老笨瓜。如果你去试,只会害死自己,他才不会被你抓到。然后你也死了,他会杀死你,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
“如果我去试?”我不解地问,“如果我去试什么?露西?”
“如果你想先杀他。”她愤怒地抹掉泪水,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我瞪着电视上的家庭闹剧,却视而不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冲动地想逃回办公室,关起门来忘情于工作,但我慢慢靠过去,把她拉过来。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她在家时与谁说话。我无法想象她和我妹妹能够深谈任何事。很多写书评的人赞誉多萝茜及其儿童书籍“别有创见”、“深刻动人”、“情感洋溢”。多么讽刺!多萝茜把心力都投注在不存在的小孩身上。她爱护他们,花很多时间在各种细节上。她考虑他们会怎样梳头,穿什么衣服,思索他们的问题和成长的关键。露西则在一旁渴求她母亲的关爱。
我回忆以前在迈阿密时与露西共处的时光,我、她、我母亲和多萝茜共度的假期,也想到露西上次的来访。我从不记得她提到任何朋友的名字。我想她没有朋友。她会谈她的老师、她母亲那群乱糟糟的男朋友、对街的斯普纳太太、清理院子的詹克和来来去去的女佣。露西是一个个子小小、戴副大眼镜、无所不知的小天才,比她大的小孩忌妒、厌恶她,与她同龄的小孩又不能了解她。她处处不调和。我想我和她一般年纪的时候,就和她一模一样。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帕特丽夏·康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