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林没事人儿似的端着咖啡在沙发上坐下,有滋有味儿地喝起咖啡来。黛林43岁,家里有两个女儿,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所以呢,他审理强奸案和胁迫妇女卖淫的案子的时候特别严厉,但对女被告总有几分同情,特别是女被告在法庭上一哭,他立刻就搬出相关法律条文来,主张轻判。安斋到刑事部二部走马上任一年了,合议时痛痛快快地给女犯人量刑的判决几乎没有过。
黛林在法庭上明明知道安斋睡着了,故意不叫他,好让他出丑。
可是,宫本呢?
安斋把头转向宫本:“宫本,你呢?”
在安斋发问之前宫本脸就红了。春天刚刚晋升为副审判长的宫本,今年29岁。
“对不起,我也没注意。”
“是吗……”
宫本是一个既认真又直率的人。因为合议庭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为了拉票,黛林经常请宫本吃饭,可是吃饭归吃饭,到了合议庭表决的时候,宫本既不看安斋的脸色,也不看黛林的脸色,而是用比较谦和的口气毫不妥协地阐明自己的主张。
宫本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左右两个副审判长一个都没注意到自己睡着了,总叫人觉得有些怀疑。
安斋这种怀疑的情绪大概传到了黛林那里,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子对安斋说:“确实是没有注意到,因为您打瞌睡的技术太高了。”
“打瞳睡的技术高?什么意思?”安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您不但身体一动没动,头也是一动没动。在听到声音以前谁都没注意到。”
‘‘声音?”安斋没听懂黛林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声音?”
黛林跟宫本对视了一下,那意思是:审判长果然没意识到自己说梦话来着。
“您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黛林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又问:“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安斋烦躁起来:“别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
“您喊美和来着,喊夫人的名字来着,喊了三声呢。您那么一喊,大家才一齐……”
安斋顿时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心慌意乱起来。还不只是打瞌睡,而且还说梦话,喊老婆的名字!
小肚子疼,疼得要死。安斋按着小肚子弯下了腰。眼前的景物倾斜了,好像染上了黄土的颜色。
眼前的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叫了起来。宫本见安斋这种样子,赶紧替他把电话拿了起来。听了一句以后,宫本捂着话筒问安斋:“您怎么样?”
“嗯,不要紧的。”
“那您能过去吗?”
“嗯?”
“院长叫您呢。”
*3*
法院大楼五层,法院院长的办公室。这里铺的地毯比安斋那里厚多了。
院长楠木坐在沙发里,正在跟总务科科长谈话。
安斋推门进去:“您叫我?”
楠木用可怕的目光从眼镜的银框上边看着安斋:“啊,坐吧。”楠木第一句话总是比较客气的。
“安斋只坐了个沙发边儿。被带上法庭待审的被告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心情吧。”安斋想。
“听说你在法庭上干得不错嘛,啊?”
“是,我错了。”安斋没有辩解。年轻的时候受到的教诲今天派上了用场。
“有一个记者要见我。”
记者?!安斋脸上好像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法庭上好像有闪光灯闪过,旁听席第一排确实有一个记者坐着来着。但是,难道要把我在法庭上打瞌睡这件事报道出去?
“当然,我拒绝跟他见面,他又找到总务科去了。”楠木一边说一边跟总务科长交换了一下眼色。
战战兢兢的总务科长把脸转向安斋:“那个记者叫三河,让我把安斋审判长的经历告诉他,还问美和是谁……”
安斋浑身僵硬,不知道说什么好。
楠木小声问道:“你老婆?”
“是……”
“不幸中的万幸啊,没有喊出别的女人的名字来。不过嘛……”楠木摘下眼镜盯着安斋,“在审理杀人案的法庭上打瞌睡,而且说梦话喊老婆的名字,难道不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吗?”
安斋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怯生生地问:“记者真的会写吗?”
“现在还很难说。直接当作新闻来报道应该不会,不过那报纸上有个叫什么‘法庭旁听席’的栏目……”
这个栏目是专门用轻松的笔调写法庭上的众生相的。安斋听楠木这么一说。吓得心跳加速,差点儿休克。
楠木咂了咂舌头:“问题不在于他写不写,而在于写了以后别的媒体就会像蚂蚁似的一拥而上,那时候就不只是一个在法庭上打瞌睡的问题了,还要追究你的过去,恨不得查你祖宗三代!”
“我的……过去?”安斋的脑子几乎不转了,但“过去”这个词震动了他。
楠木低头收拾起文件来:“你前妻好像是六年前患脑血栓去世的吧?跟现在的美和是一年前结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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