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伯蒂说。他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但也没放在心上,“我会告诉他的。”
他拿起自己的书包,享受着走在阴影里的舒适,回到了家中。
和活人一起上学并不能免除伯蒂向死者学习的任务。长夜漫漫,有时伯蒂会道歉,然后在午夜来临之前筋疲力尽地爬到床上。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在坚持。
彭尼沃斯先生这些日子没什么好抱怨的。伯蒂学习认真,提问积极。今晚伯蒂问到了闹鬼术。他的问题越来越具体,让彭尼沃斯先生有些着急——他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的用过这些法术。
“我到底怎么才能在空中变出一个冷点?”伯蒂问,“我想我已经掌握了恐惧大法,怎么才能练成恐怖大法呢?”
彭尼沃斯先生叹了口气,竭力向他解释,解释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伯蒂第二天上学时很累。第一节课是历史。这门课伯蒂大部分时间都很喜欢,虽然他常常需要压住冲动,避免说出“事情不是那样的”、“在现场的人不是这么说的”之类的话。但今天上午,伯蒂觉得要竭尽全力才能保持清醒不打瞌睡。
他拼命集中精力听课,所以没怎么注意周闱发生的事。各种念头在他心里乱作一团,一会儿是课堂上讲的国王查理一世,一会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有欧文斯夫妇,以及自己从前有过、现在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另一个家庭。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了。柯比先生和全班同学都转头看是谁。
来的是个一年级的学生,有人派他来借一本教科书。
大家的脑袋刚转过去,伯蒂忽然觉得有东西插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他没有叫喊,只是抬头看了看。
尼克·法思因居高临下地朝着他笑,手里拿着一枝削尖了的铅笔。
“我不怕你。”尼克·法思因低声说。
伯蒂看着自己的手背,手上铅笔刺过的地方,一小滴血冒了出来。
那天下午,莫·奎林在走廊上跟伯蒂擦肩而过。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以至于可以看见更多的眼白。
“你是个怪物,”她说,“你没有朋友。”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伯蒂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来学习的。”
莫皱了皱鼻子,“你知道这么说有多怪吗?”她问,“没人来学校是为了学习的。我是说,我们来学校是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
伯蒂耸耸肩。
“我不怕你。”她说,“不管你昨天做了什么手脚,你并没有吓倒我。”
“好的。”伯蒂说着,沿着走廊走了过去。
他卷进来了,伯蒂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个失误。
莫和尼克已经开始谈论他了,七年级的学生很可能也是这样。其他孩子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他逐渐成为真实的存在,不像以前那样,总在别人的意识里“缺席”。
这种变化让他觉得不舒服。
赛拉斯警告过他,要他保持低调,在学校里要部分运用“隐身大法”。但一切都变了。
那天晚上,他和保护人谈话,把整件事情告诉了他。赛拉斯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竟然会……会这么愚蠢。”赛拉斯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一直保持隐形,而你居然成了整个学校谈论的中心!”
“好吧,你说我当时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做,总之不是现在这样做。”赛拉斯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可以追踪你,伯蒂,他们可以找到你。”
看上去,他正努力压下自己的怒气。赛拉斯平静的外表就像坚硬的岩石外壳,在外壳下面却是熔化的岩浆。伯蒂知道赛拉斯非常生气,他了解这一点。
伯蒂咽了口唾沫。
“现在我该怎么办?”他只说了这一句。
“不要回去了。”赛拉斯说,“上学这件事只是个试验,我们就承认这次失败吧。”
伯蒂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说:“去学校不光是学习,还有别的。坐在一个坐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在呼吸的房问里,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吗?”
“这种事我从来没喜欢过。”赛拉斯说,“就这样吧,明天不要回学校了。”
“我不会逃跑的。我不会从莫、尼克面前逃跑,也不会从学校逃跑。”
“照我说的做,孩子。”赛拉斯生气地说。
“要是我不呢?”伯蒂说,满脸涨得通红,“你有什么办法?杀了我?”说着,他掉头朝通往坟场大门的小路走去。
赛拉斯喊叫着让他回来,然后闭上了嘴,独自站在黑夜里。
他的表情永远让人看不懂。他的脸是一本书,上面的语言早已被人遗忘,所用的字母更是匪夷所思。黑暗像毛毯一样裹住了赛拉斯,他盯着那个孩子离去的路,没有跟上去。
尼克·法思因躺在床上,他梦中见到的是阳光灿烂的蓝色大海,还有海上的海盗。本来好好的,可一下子全都变了。前一刻,他还是自己海盗船的船长(海盗船是一个快乐的地方,船员都是十一岁的孩子,但女孩除外。女孩们都比尼克大一两岁,穿着海盗服,特别漂亮),下一刻,甲板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艘挂着破烂的黑帆、船头有骷髅标志、如油轮般巨大的黑船穿过风暴,朝他直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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