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之书_[英]尼尔·盖曼【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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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在改变。

  伯蒂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坟场的西北部,走到了埃及道。纠缠在一起的常青藤从紫杉上悬挂下来,挡住了埃及道的一端。

  他看见一只红狐狸和一只黑色的大猫(它的颈部和爪子都是白色的),它们正坐在小路中间交谈着什么。抬头看到伯蒂走近,它们吃了一惊,赶忙飞跑进灌木丛中,仿佛刚才的密谋被人发现了似的。

  “奇怪。”他想。那只狐狸还小的时候他就认识;那只猫呢,从伯蒂记事的时候起,它就在坟场里逡巡。它们认识他。想表达友善的时候,它们甚至还让他摸呢。

  伯蒂想穿过那些常青藤,却发现此路不通。他弯下腰,把常青藤推向两边,挤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注意避让车辙和坑洞。

  他来到那块很漂亮的墓碑前,它标出了阿隆索·托马斯·加西亚·琼斯(1837~1905,旅人终于放下了旅杖)的最终休息地。

  这几个月里,伯蒂每隔几天就来这里一趟。阿隆索·琼斯游历过全世界,他很乐意把自己的旅游经历讲给伯蒂听。

  开场白总是这样:“我其实没遇到多少有趣的事情。”接着又表情忧郁地加上一句,“我已经把我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了。”然后,他会眼光一闪,说,“除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关于……”下面的话就成了:“我从莫斯科逃脱的事?”、“我失去一座很值钱的阿拉斯加金矿的事?”或者“在彭巴斯草原遇上狂奔的牛群的事?”

  伯蒂总是摇摇头,满怀期望地看着他。很快,他的脑袋里就装满了各种故事:大胆冒险的经历、亲吻美丽少女、坏人被枪击中或者有人用刀剑与之搏斗、大袋黄金、拇指那么大的钻石、失落的城市、巨大的山峰、蒸汽火车、快速帆船、彭巴斯草原①、海洋、沙漠和苔原。

  【① 彭巴斯草原:位于南美洲南部,为拉普拉塔平原的一部分,一般指阿根廷中东部的大平原。】

  伯蒂走到刻着倒置火炬的尖顶墓碑旁。他等啊等,却一个人也没看见。他喊阿隆索·琼斯,甚至还敲了敲墓碑,但都没有反应。伯蒂弯下腰,想把头伸进坟墓,喊他的朋友。从前,他的脑袋可以很容易地穿过坚固的物质,像一片阴影穿越一片更深的阴影一样。但这一次,他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地下,疼得要命。他喊呀喊呀,还是什么人都看不见。他只好走出那片绿色植物和灰色墓碑纠结的地方,回到小路上。三只站在山楂树上的喜鹊在他经过时飞了起来。

  一直走到坟场的西南坡,他都没有看见什么人。

  失望中,他忽然看到了屠杀之母戴着帽子、穿着披风的纤细而熟悉的身影。

  她正走在墓碑之中,低头看着野花。

  “过来,孩子!”她喊道,“这里有野生的旱金莲。替我摘一些,放到我的墓碑旁,好吗?”

  于是,伯蒂摘了一些红色和黄色的旱金莲花,送到屠杀之母的墓碑旁。

  墓碑已经布满了裂缝,久经风霜,破旧不堪,上面唯一能看清的字就是:

  笑

  这个字眼让本地的历史学家困惑了一百多年。伯蒂恭恭敬敬地在墓碑前放下花束。

  屠杀之母朝他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谢谢。”伯蒂说,“其他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你是我今晚看到的第一个人。”

  屠杀之母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你的额头怎么了?”她问。

  “撞了一下,在琼斯先生的墓上。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进不去。我……”

  屠杀之母抿着嘴,歪着脑袋,明亮的眼睛从帽子下面审视着伯蒂,“我之前喊你孩子,是吗?但时间飞逝,眨眼之间,你已经是个年轻人了。你多大了?”

  “大概十五岁吧,我想。可我觉得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伯蒂说。屠杀之母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没变,仍旧是那个在那片老牧场上做雏菊花环的小女孩。你始终是你,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但你也在不断变化,对这个,你无能为力。”

  她在破碎的墓碑上坐下,说:“我还记得你来的那天晚上,孩子。我说,‘这个小家伙我们不能不管。’你妈妈也同意了。可其他所有人都忙于争论该不该留下你。后来,骑着灰马的女士出现了。‘坟场里的人们,’她说,‘听屠杀之母的话吧。你们的内心深处还有没有慈善之心?’于是,所有的人都赞成我的意见了。”她停下来,摇了摇头,“过去,这里从来不会发生什么事,每一天都和接下来的一天一样:季节更替,常青藤生长,墓碑倒塌。但是你来了……嗯,我很高兴你来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她站起来,从衣袖上撕下一块污秽不堪的布,在上面吐了一口唾沫,举到高处,帮伯蒂擦拭前额的血迹。“你瞧,这样你才能去见人。”她郑重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保重。”

  伯蒂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过。他回到欧文斯夫妇的坟墓,很高兴地看到父母都在那里等着他。但是,走近之后,他的兴奋变成了担忧:为什么欧文斯夫妇分别站在坟墓的两边,好像他们是彩绘玻璃上的人物,脸上的表情也让人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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