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我的小宝贝,
一直睡到自然醒来。
如果我没有说错,
长大后你会看到整个世界。
亲吻你的爱人,
跳着优美的舞蹈,
找寻你的名字
和埋着的宝藏……
这几句唱完了,欧文斯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这首歌是怎么结束的了。
她有一种感觉,觉得最后一句歌词似乎是“还是带毛的腊肉”之类的。也可能是跟另一首歌混淆了。于是她停下来,换了一首关于一个从月亮上下来的人的歌,唱给孩子听。
随后,她又用她那暖暖的乡村嗓音唱了一首时间更近些的歌曲,讲一个伙计把他的拇指放进嘴里,拔出来后变成了一只李子。
然后,她开始唱一首长一点的民谣,讲的是一位年轻的乡村绅士,被他的女友无缘无故地用一盘斑点鳗毒死的故事。
她刚刚开始唱,赛拉斯拿着一个硬纸盒来到了教堂这边。
“瞧这儿,欧文斯夫人,”他说,“这么多好东西,一个正一天天长大的男孩恰好用得着。咱们把他放在地下室里好吗?”
教堂的门锁在他手下打开来,他推开铁门。
欧文斯夫人走了进去,狐疑地打量着里面的架子和斜靠在墙上的木头靠椅。一个角落里有几只发霉的箱子,里面装着教区的历史记录。另一个角落里有一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门里面有一只维多利亚时期的抽水马桶和一个带水龙头的洗面池。
婴儿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切。
“我们可以把食物放在这儿。”赛拉斯说,“这里很凉快,食物可以放得久一些。”他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香蕉。
“这是什么东西?”欧文斯夫人问道,眼睛疑惑地看着这个黄褐色的物体。
“这是根香蕉。一种热带水果。我想你得先把外面的保护层剥掉。”赛拉斯说,“就像这样。”
孩子——诺伯蒂——在欧文斯夫人怀里扭着身子,于是她把他放下来,让他站在石板上。他快步蹒跚着走向赛拉斯,抓住他的裤脚不放。
赛拉斯把香蕉递给他。
欧文斯夫人看着男孩吃。“香——蕉,”她疑惑地说,“从没听说过。从来没有。吃起来什么味儿?”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赛拉斯说,他自己只吃一种食物,反正绝不是香蕉,“呃,你可以在这儿给孩子铺张床。”
“我不会这么做的。我和欧文斯在那片水仙花地边上有一处可爱的小坟墓,那儿有足够的地方安置这个小东西。再说,”考虑到赛拉斯或许会认为她是在拒绝他的好意,她又补充道,“我也不想让小家伙打扰你。”
“他不会的。”
男孩已经把香蕉吃完了,弄得身上满是香蕉糊。他的脸上笑开了花儿,浑身抹得一团糟,双颊像苹果一样红润。
“蕉蕉。”他高兴地说。
“真是个聪明的小东西。”欧文斯夫人说,“看看他,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唉,照顾你这个小东西……”她拿掉他衣服上、头发上的香蕉皮,“你觉得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不知道。”
“我不能抛弃他。我答应做他的妈妈了。”
“我一生中做过很多事,”赛拉斯说,“但我从来没做过妈妈。现在也没有这个打算。我可以离开这里……”
欧文斯夫人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能。我的尸骨在这里,欧文斯的也在这里。我永远不打算离开。”
“那感觉一定非常棒,”赛拉斯说,“能有一个自己的归属地,一个自己的家。”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忧郁。他的嗓音比沙漠还要干燥,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不容争辩的事情。欧文斯夫人没有和他争辩。
“你觉得我们还要等很久吗?”
“不会太久的。”赛拉斯说。
可这回他错了。
山坡上的圆形剧场里,坟场的每一个成员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都急于把它表达出来。这主要是因为卷入这一冒失事件的是欧文斯夫妇,而不是某个饶舌的新人。欧文斯夫妇值得尊重,也得到了大家的尊重。另外,赛拉斯自告奋勇担当起男孩保护人的责任这件事也产生了正面影响。坟场的人对赛拉斯很敬畏,因为他存在于他们的世界与他们早已远离的那个世界的交界地带。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坟场并不一定总是实行民主制,但死亡却是绝对民主的。对于这个活人孩子是否应该获准留下来这个问题,每一个死者都有发言权,都有自己的主见。还有,那天晚上,每一位都决意要发表自己的意见。
时下正是深秋,天亮得比较晚。尽管天还黑着,已经能听见山下汽车发动的声音了。
在这个夜色般的早晨,活着的人穿过蒙蒙的薄雾驱车上班,坟场居民们则在讨论这个来到他们中间的孩子,以及该如何处置他的问题。三百个声音,三百种意见。
来自坟场西北面的诗人尼赫迈亚·特罗特已经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一件在这块墓地的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足以让每一张固执的嘴巴保持缄默。
52书库推荐浏览: [英]尼尔·盖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