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儿吗?手上都是血。”
“都是他的。”
“你的脸怎么回事儿?”
“啊?”我早把抢劫犯在我脸上划了一刀的事儿给忘了。说也奇怪,打那以后,我脸上受伤的部位一直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热感。
急救车来了。急救人员给小高把血止住,往急救车上抬的时候,又来了很多警察,全都戴着手套。其中一个看上去很阴险的中年刑警对急救人员喊了声:“等等!”
看到这情景,我气得要命——现在就是早一秒钟把小高送到医院也是好的,你怎么能为了破案耽误了救命的时间呢?是人的生命重要还是你破案重要?我对那个中年刑警立刻产生了反感。虽然他耽误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坏,心说碰上这么个警察是我最大的不幸。
中年刑警个子不高,身体强壮,大家叫他河原崎。我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这个叫河原崎的刑警过来向我询问事件发生的经过。谁知河原崎就像摸准了我的心思似的,径直向我走了过来。看着他那双混浊的眼睛,不但使我更加反感,而且还让我想起了我那当中学老师的父亲——父亲也长着这么一双眼睛!
“什么?高中还没毕业你就要退学?你可是教师的儿子啊!”父亲狂怒地吼叫着,“搞音乐?那东西能当饭吃?你想打一辈子工啊?什么?等搞出名堂来就不用打工了?你知道有多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做这种白日梦吗?你有什么音乐才能啊?噢,背着我参加过县里的摇滚乐比赛是不是?不顾学校的禁令,组织了一个乐队,在镇上得了个第一是不是?为了这事儿你挨了个停学处分,忘啦?你送到唱片公司那么多磁带,哪盘成功了?在镇上得个第一,说明不了你有音乐才能!留个纪念而已。在甲子园球场得了全国第一的都能成为职业棒球选手吗?怎么你也得把高中给我念下来!退学?没门儿!”
那个叫河原崎的刑警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又用严厉的目光反复盯着我那留得长长的,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巴的头发,以及我脚上那双脏了吧卿的旅游鞋。从他的眼神里我可以知道他想说的话跟我父亲的完全一样。这种人我碰到过好几个了,对他们特别敏感。
“就是他?”河原崎问那个最早过来的年轻警察。年轻警察诚惶诚恐地点着头,把我的名字告诉了河原崎。我吃了一惊——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芳川润平!你是干什么的?”河原崎盯着我的头发,眼睛里的话是:什么玩意儿!女人似的!
我没回答他的问话。
“打工的?”
我看着他,沉默着,用沉默表示我对他的反感。
“有休息室吧?咱们到里边去,我们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这边还得拍照、采集指纹什么的。钱箱里的钱总不至于是你递到抢劫犯手上去的吧?”
我不打算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但我打算配合警察破案。于是我对他说:“找不到指纹的,抢劫犯戴着手套呢。”
“只有你看见抢劫犯了吗?”
“啊。”
“他,”河原崎向地板上的血迹一努嘴,“被抢劫犯扎伤的时候,你也一直看着?”
警察们忙着照相,我一直盯着地板上小高流的血。
“你在哪儿看着来着?离他们有多远?你想没想过跟他一起抓抢劫犯?他被扎伤的时候,你到底在干什么?”
听他这么问我,我配合警察破案的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脸上的伤疼了起来。
“你一边打工一边搞音乐,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要实现你的梦想,你要把长发留得长长的,这也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的同事被抢劫犯用刀扎的时候,你就站得远远地看着,什么都没干吗?”
在休息室里,河原崎一直就是这种口气。这哪里是了解情况,分明是审问嘛!
“你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抢劫犯没有?巡逻的警察一般几点过来,店里一般几点客人最少,这些告诉过你的朋友或别的什么人没有?”
我的情绪从迷惑不解到惊奇,最后变成了愤怒。我抬起头来正要给他两句难听的,忽然看见河原崎身后多了个女的。怎么?这种时候竟然有女人?只见她腰板儿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真挚而诚恳。一道白光闪过,我的眼前一片雪白,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种类似呕吐的感觉从我心底涌上来,我怀疑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白光终于消退,我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河原崎身后的确站着一个女的,正看着我呢。
便利店又开门了吗?是客人,还是看热闹的?她那真诚的表情里没有一丁点儿暖昧,她那澄澈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使我感到惶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在她面前被怀疑,简直是天大的耻辱。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怒地质问河原崎:“你什么意思?见过没有?告诉过没有?你说清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河原崎好像说了句什么,我没理他,又去看那个女的,她正在用一种在我的表情里寻找什么的目光看着我。我更生气了,冲她大喊起来:“你是干什么的?出去!这里是店员休息室!”我企图用大喊大叫来掩盖刚才意识到的耻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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