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已经自动倒到头的录像带从录像机里取了出来。那是一盘一百六十分钟的带子,用三倍的形式复制的一共八个小时的录像。从他小时候的生活开始,一直到全家团圆,按年代编辑,是他家的历史。他离开家去上班之前命令京子看这盘录像带。
当时京子无力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认为京子肯定看了。这些被剥夺了自由的女人们,会不由自主地被录像和声音吸引过去,她们看到他那个和睦家庭的幸福生活时,甚至会觉得那录像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怎么样?对于我和我的爸爸妈妈,多少有一些了解了吗?是用小摄像机摄的,免不了有些抖动,不过还是可以看清楚吧?像我们这样和睦的家庭还是很少见的吧?那条叫派鲁的狗够活泼的吧?”
他站在京子身后,一边抚弄着她的长发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京子没有摇头表示反抗。
“从此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你有什么感想,说说吧,爸爸妈妈一定也想听听你的感想呢。”说完他把贴在京子嘴上的胶带揭开一角,一使劲拽了下来。
京子不顾揭下胶带时的剧痛,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一边喊一边挣扎。但是,她的声音全被周围的塑料布吸收了,一点儿都传不到外边去。
他吃了一惊,但马上平静下来,摇着头说:“瞎喊什么?别吓着咱爸和咱妈!你没听见派鲁被你吓得直叫唤哪?”
“狗屁!”满脸泪痕的京子声音颤抖着骂道,“什么爸爸妈妈?都是混蛋王八蛋!”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你呀,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作为一个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什么才是最宝贵的呢?你听我说,一家人互相信赖,共同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才是最宝贵的。在一个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家庭里,早上在一个桌子上吃早饭,高高兴兴地互相问候,然后各自去上班、上学,家庭主妇呢,在家里刷碗洗衣服打扫房间,然后把晚饭做好等着大家回来围坐在一起,一边吃晚饭一边谈论今天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平淡无奇,其实是最充实的,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你这算什么家庭!你是个神经病!混蛋!”
他好像是为了制止京子说下去似的,伸出右手掐住她的腮帮子:“看来你是在一个很不幸的家庭里长大的。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得到过父母的爱吧,所以你理解不了我们这个家庭!我们这个家庭是绝对没有互相背叛和互相伤害的!你对此不但不理解,还骂我是神经病,是混蛋……”
他越说越气愤,使劲儿掐着京子的腮帮子,狠狠地说:“我叫你再胡说!再好好儿看一遍录像!看看我小时候是怎么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尽量理解录像的深刻含义!真正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要在你的脑子里留下烙印……那时候好快活呀!每到节假日,全家一起去公园或动物园什么的。爸爸把塑料布铺在草地上,摆上妈妈做的好吃的,我和派鲁坐在一起,吃着三明治和寿司……爸爸喜欢开玩笑,经常逗得我和妈妈哈哈大笑,派鲁好像也笑了……录像你不是看了吗?我们的笑声你不是听见了吗?”
他把刚才取出来的录像带重新塞进录像机里,按下重放键,电视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婴儿的画面。从那个婴儿的脸上可以依稀辨别出那就是他。他睡在一个制作粗糙的婴儿床上,镜头是从上面对着他拍摄的。突然,镜头向上一扬,录下了狭小的公寓的一角。
他拿起遥控器,按下快进键,当电视上出现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的时候,他把快进键松开了。从男孩子的脸上更容易辨别出就是他了。他穿一身质量很差的衣服,显得有些不安,连声叫着“妈妈”。那好像是在公园里,他的身后有鲜花盛开的樱花树。摄像机离他很近,还照上了他脚下的塑料布和很多三明治等吃的东西,但画面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一边叫“妈妈”一边靠近镜头的时候,突然被人呵斥了一句,吓得他愣住不动了,然后哆哆嗦嗦地不住地叫起“爸爸”来。
他再次按下快进键。快进的画面上只有幼年的他一个人。在六岁左右的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大人的时候,他松开了快进键。
那个大人是一位女性,个子不高,头发长长的,小脸盘,大眼睛。她冲着分明是固定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镜头喊着:“他爸!他爸!”
他站在一旁解说道:“妈妈那时三十二岁,我六岁,爸爸四十八岁,派鲁几岁来着……那是在我们家搬家以后录的。你看,妈妈多年轻啊!”
他又把快进键按了下去。画面上经常出现渐渐长大的他和他的母亲,但他的父亲和狗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又一次松开快进键的时候,画面上是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母亲,正冲着固定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镜头喊;“他爸!这边!到这边来!”他母亲的脸录得很清楚,一双大眼睛显得暗淡无光,但隐含着某种异样的力。她对身边的儿子说:“隆司!快叫派鲁!”
那时候的他已经上中学了吧?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困惑,有厌恶,也有愤怒,好像患有青春期综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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