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这恶魔还没有愚蠢到……”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心想:也许在经历种种怪事后,他终于撑不住,精神崩溃了?成了反应性精神变态狂?
突然,他自顾自地大声笑起来。
“在作精神诊断吗?别那么急着下结论!对你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现在只是非常温和的考验,冷酷的磨难还在后头。”
“这么说,这魔鬼对我还真有些慈悲!”
我开始厌恶这种谈话了。
“你究竟想听什么?”斯诺继续说,“你想要我告诉你,这个巨大的变形原生体——若干亿吨重的变形原生体——正在对我们施什么阴谋吗?这种阴谋,也许纯属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什么意思?”
斯诺笑起来。
“你一定知道,科学关心的是现象,而不是动机。事实是:X射线打击实验后的第八天或第九天,各种异常现象开始出现。也许,这是海洋对X射线打击发出的反打击反应;也许,它在研究我们的大脑,并刺探到了某种心理上的‘瘤子’。”
我一怔。
“心理上的瘤子?”
“是的,这个心理瘤由许多孤立的心理活动中心构成,它们封闭,压抑,窒息,潜伏于常规心理活动的最底层,尘封于记忆之外。索拉利斯海洋破译并利用了它们,就像我们利用菜谱或蓝图一样。你知道,记忆活动的基质由脑苷脂构成,脑苷脂又是DNA分子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染色体的非线性晶体结构与DNA分子的非线性对称晶体结构是多么相似!这种遗传物质是一种能‘记忆’的原生质。海洋正是通过这条途径‘阅读’我们,并对有关破译出的数据作了最详尽的登记,哪怕最微小的细节,也不遗漏,结果呢——喔,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至于它这样干的动机——去他妈的!探究动机有什么意义!不管怎样,不是为了消灭我们。它若想除掉我们,早就下手了,不费吹灰之力。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可以肯定,就科技水平而言,海洋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干它想干的一切——例如,它可以用你的替身面对我,又用我的替身面对你。”
“难怪我刚到的那天晚上,你对我如此提防!”
“没错。事实上,你怎么知道它就没有这么干过?你怎么敢肯定我就是两年前在此着陆的那个老斯诺,而不是他的替身?”说着,他无声地笑了,有些得意,显然,他想起了我遭遇过的相同的尴尬。突然,他又咆哮起来:“不!小!我受够啦!真那样的话,我们两个快乐的凡人,也可以你杀我,我杀你啦!”
“那些替身呢?就不可以杀死他们吗?”
“我奉劝你别那样干——那场面太可怕!”
“我们能杀死他们吗?”
“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毒药没用,武器也不顶用,而注射——”
“用伽马枪如何?”
“你甘愿冒这个险?”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人——”
“在某种主观意义上讲,他们就是人。但对自己的出生,他们一无所知。这一点你一定注意到了?”
“是的。然而,你如何解释——”
“他们——整个东西可以极快地再生,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眨眼的工夫。然后,他们又恢复如前,行为就像……”
“就像?”
“就像我们曾经记得的样子,刻在记忆深处的样子,完全按照——”
“吉布伦知道这些情况吗?”我打断他。
“你是指,知道得和我们一样多吗?”
“是的。”
“很有可能。”
“他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我在他的房间找到一本书——”
我一下了站起来:“《文献拾零》!”
“是。,”他一惊,疑心地看着我,“有谁会告诉你这个?”
我摇了摇头,说道:“别担心。我不是复制品。你瞧,我烧过自己的皮肤,现在还没有长还原呢。没人告诉我,是吉布伦在他的房间给我留了一封信。”
“一封信?信上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一张便条。上面仅仅列出两条参考文献的书目:《索拉利斯年鉴·卷一》的《补编》和《文献拾零》。那本《文献拾零》是本什么佯的书?”
“一本老古董,与我俩现在的处境好像有些关联。你瞧!”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破损不堪的牛皮封面小书,递给我。
我一把夺过:“萨托雷斯呢?”
“他!各人有不同的应对之策。萨托雷斯是要拼命维持正常秩序的——也就是维持官方全权代表的尊严。”
“开玩笑!”
“不,我是认真的。给你讲段往事吧。有一次,我们碰上一段困难时期,细节我就不说了,大致是我们一共八人,氧储量仅剩最后的1000 磅了,为了减少氧消耗,所有人都放弃了许多非必需的活动,最后,我们大家都成了大胡子,惟独萨托雷斯一人例外,他是惟一一个还刮胡子擦皮鞋的。他就那样。不用说,如今他要么装腔作势,做做样子,要么——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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