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
我一愣,顿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是说墨镜吗?”
我忙站起来,去给她找。书架上,柜子里,我在书和仪器堆里到处翻,终于找到两副,都给了她。两副都大了,一戴便滑到鼻子下面。
百叶窗突然拉下来,屋里顿时暗了。我摸索着,帮瑞亚取下墨镜,放到床下。
“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天黑了,人要睡觉!”
“凯——”
“什么?”
“要我给你按摩一下额头吗?”
“不,不用。谢谢——亲爱的。”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加上最后那三个字。黑暗中,我拥着瑞亚的肩,真真剀切地感觉到,她就在我怀里,毋庸置疑。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她没有欺骗我,因为她真诚地相信,她就是真正的瑞亚。相反,倒是我在欺骗她。
我几度睡去,又几度从痛苦中惊醒。每次惊醒,我都气喘不止,疲乏不堪,要紧紧地贴着瑞亚,心才会慢慢平静下来。瑞亚也总是轻轻地摸着我的脸和额头,看看发烧没有。这就是我的瑞亚,真正的、惟一的瑞亚。
慢慢地,我狂乱不安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一下子睡着了。
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凉意阵阵。原来,我脸上盖着凉凉的湿毛巾,取下毛巾,看见瑞亚坐在我身边,微笑着。正在一只碗上拧另一张毛巾。
“睡得真沉呀!”瑞亚说着,又把第二张毛巾放到我的额头上,“你病了吗?”
“没有。”
我使劲铍了皱前额的皮肤,紧绷绷的感觉没有了。瑞亚坐在床边,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堆在浴袍的衣袖上。那是一件男式浴袍,有红黑相间的条纹,衣袖卷至肘部。
我饿极了,至少20小时没吃东西了。瑞亚收拾停当后,我也起了床。这时,椅背上随便放着的两件衣服引起我的注意,那是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样都有一排装饰用的红纽扣。我曾经帮瑞业脱下过一件,可昨晚她出现时又穿了另一件,不知从哪里来的。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两件衣服。
“我用剪刀给剪开的,”她说,“我想,一定是拉链给卡住了。”
两件完全相同的衣服这一幕,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瑞亚在洗手间里忙着整理药箱。我使劲咬着自己的牙关,尽量不去理那两件衣服,可我做不到,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它们——那件瑞亚的衣服的复制品,及其复制品的复制品。
我背对着房间的门,慢慢后退。洗手间里,水哗哗地流。我轻轻推开门,溜到屋外,小心关上了门。里面传来流水声和瓶子的碰撞声。 突然间,鸦雀无声,所有的声音顿时停住。我慌忙双手抓紧门手,咬紧牙关,等待着。我没指望能把门关住,可我坚持着。忽觉剧烈的一震,门手差一点从我手中滑落。门没开,但从上到下整个摇动起来。我松开手,倒退一步,目瞪口呆地看着。 塑料的门板开始向里凹入,好像有一个隐身人在我一边,用大力往里推,想破门而人。随即,钢架的门框也开始向内弯曲,框上的油漆嚓嚓直落。我一下子明白了:这门原是外开的,瑞亚想开门,却没有向外推,而是向里拉。整个门及天花板顶灯在门上的投影都已极度变形。最后,“砰”的一声响,门轰然大开,门手一下子飞不见了。一双血淋淋的手伸了进来,斑斑血迹溅到白色的门板上。门板拦腰一裂为二,破裂的两半门板还歪歪地挂在铰链上。接着,只见红黑条纹的浴袍一晃。一脸惨白、惊恐万状的瑞亚冲出来,扑在我怀里呜咽不止。
我想逃,可已来不及,我的脚下已生根,定住不动了。瑞亚抽噎得缓不过气来,头发蓬乱的脑袋如击鼓一般,在我胸膛上咚咚直撞。接着,她一下瘫倒在地,我想搂住她都来不及。
我侧身避开破门,把她抱回屋里,放到床上。她的手指严重划伤,指甲撕破;翻起手心来,更有裂口,深及骨头。我看了看她的脸,毫无表情,对自己的伤情,竟浑然不觉。
“瑞亚。”
她只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去取药箱,身后的床吱嘎作响,回头一看,只见瑞亚已坐到床上,看着自己流血的双手,直发愣。
“凯,”她抽泣着说,“我——我——怎么啦?”
“都是你打门给伤的。”我草草应了一句。
我几次想发作,可我咬住嘴唇,硬是克制住了。
瑞亚瞪眼看着那一片狼藉的破门,许久,才收回目光。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惧,不过她那颤抖的下巴已将自己的内心暴露无遗。
我剪下几块包扎纱布,拿了一罐消炎粉,回到床边。这时,奇迹发生了,一切都不需要了……玻璃罐子从我手中滚落,摔成碎片。
我抓起瑞亚的手一看,血迹尚存,指甲却已长还原样,手掌上的创口正慢慢合上,就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下,几道红色的伤痕一一消失了。
我在她旁边坐下,摸着她的脸,讪讪地笑了笑。
“你何苦那样做呢?”
“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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