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学术大论战,各学派因门户之见,党同伐异,相互攻讦,莫衷一是。那个时期的风云人物有潘莫勒、斯特罗贝尔、勒格瑞尔、奥西鲍维茨。基斯的经典著作遭到无情的置疑。关于索托利斯最早的图片集和研究成果编目手册开始出现,曾一度被认为不可探测的非对称锥的内部情况也被揭示出来,新一代遥控技术的出现使探测器可以进入非对称锥内部,并发回立休图片。在纷纷扰扰的论战中,既未争出多大结果,也绝少有假说被完全抛弃。即使被人们期待已久的与“灵性怪物”的沟通最终也未能实现,但人们仍然坚持认为,有必要继续凋查仿拟场制造出来的那些软骨城堡和海面上升起的那些巍巍高山,因为可以借此获得有价值的化学和生化信息,扩大我们对巨分子结构的认识。人们也无意驳斥那些失败主义拥护者的理论。科学家们均投身于对海洋的典型变形进行分类编目,这方面的著作仍为权威著作。其中,弗兰克提出了一个关于认定仿拟场为生物原生质的学说,此学说虽然一直被认为不够准确,但仍不失为一个科学勇气与逻辑构建相结合的成功范例。
以上就是“格拉维斯基阶段说”的前三个阶段,长约三十年,构成了索拉利斯学的幼年期。这个时期的科学家对自己的理论有着绝对的自信,并不可避免带有乐天派的浪漫主义色彩。后来盛行的怀疑主义预示着索拉利斯学进入成熟期。在第一个25年结束的时候,早期的“胶体机械”论已逐渐被“灵性海洋”论取代,整整一代科学家所相信的理沦被抛弃,因为观察结果已经证明,索拉利斯海洋具有意识和意志,其行为具有目的性,受内在需要所驱使,成为正统的主流观念。“胶体机械”论遭到了一致的批驳,其理论基础被以霍尔登、艾奥尼迪斯和斯托利维为首的科学家彻底摧毁。这一批科学家善于对不断增长的数据资料进行严谨明晰的分析、梳理,从而得出结论。那是档案管理员的黄金时代,各种基础性文献、微缩胶卷成堆,汗牛充栋。探险队阵容庞大,人数之众,超过千人;设备之精良,叹为观止。各种显嬴豪华的技术装备,凡是地球能提供的,他们应有尽有,从机器人录像机、声纳、雷达,到全频谱分光仪、辐射测量仪,等等。一方面,实物资料数据迅速积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研究精神却减弱了.至少,乐观主义精神式微了。
索拉利斯学的前期就是由基斯、斯特罗贝尔、塞瓦达等一批科学家塑造成型的,无论他们主张什么,反驳什么,都极富探索性与冒险性。最后一位伟大的索拉利斯学家塞瓦达在行星南极附近失踪,他的死始终是个谜,未能得到满意解释。他毁于一个新手也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就在几十位考察队员的眼皮底下,他的飞机一下子跌进一个灵变精的内部。而那灵变精并不在他的航道上。对他的死因,有好些猜测:一些人认为他是心脏病突发;些人认为他死于机械故障;而我则相信。那是索拉利斯研究人员的第一起自杀,原因是突如其来的绝望。
其实,还有其他“病症”,格拉维斯基在他的著作里没有提到,但从字里行间,从我自己的认识中,我能把它们填补出来,包括细节,丝毫不差。
在考察队员中,绝望透顶的情绪时有发生,但其表达方式越发不引人注目了,因为杰出的科学家越来越稀少。在不同时代,各学科领域吸引不同的科学家为之献身,但没有人把这种现象本身作为对象,加以研究。每一代人都会出现大量聪明绝伦且意志如钢的杰出人物,人类代代如此,惟一不同的是他们所选择的研究领域,各代不一。在索拉利斯学的早期,人们对从事该项研究的科学家的评价各异,但却从不否认其成就、才智。几十年来,索拉利斯神秘的海洋吸引着人类最优秀的科学家投身其中,包括数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信息理论学家及电生理学家。曾几何时,索托利斯学早已风光不再。如今,毋庸讳言,研究者们发现自己已经失去领导地位,成为一群默默无闻、孜孜以求的收集者、编纂者。偶尔也有颇具新意的实验方案提出,但全行星范围的大规模探险考察行动已经没有了,科学界再也没有人提出过关于索拉利斯的大胆独创、引发论战的新理论。
索拉利斯学这台机器终因年久失修而锈迹斑斑。有关理论假说大同小异,均把研究视野固定在海洋的退化性、回归性和内省性方面。问或有些大胆独到的见解,但终没有突破贬损海洋的瓶颈,视海洋为一个退化进程的最终产物,从数千年前的一种复杂的超级生命组织,退化演变为一种简单的物理构造。普遍认为,那些怪诞无稽的创造活动,虽然持续数个世纪,为数众多,令人称奇,也不过是其临死前的阵痛而已。例如,伸肌谷、仿拟场被视为一种病变肿瘤,而巨型液态躯体的表层活动,则更是混乱与无序的表现。这种观念已经演变为一种成见。大约有七八年时间,学术文献里甚至充斥着一种不谐和的声音:由于自己的声音被忽视,见解遭冷遇,欲引人注意而不能,于是有学者开始写攻击人的文章,用词虽温文尔雅,实则无异于辱骂与报复。
有欧洲心理专家小组做过为期七年的民意调查,报告结果没有收入索拉利斯学文献。也未被图书馆收藏,但我当年读过有关报道,还有清楚的印象。调查结果显示,民众舆论紧随学界观点波动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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