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如果是那样……”说着,他伸手指着窗外。
“不,这个海洋也如此,它也是孤独的,不能以复数形式存在。在其发展进程的某一个阶段,它已经接近一种神的状态,然而,它很快就背叛了自己。它更像一个隐士,宇宙的隐士,而不是一个神。它复制自己,斯诺,而我想像中的那个生命是绝不会这样的。在星系的某一角落,我想像的生命也许已经诞生,很快,他就将以孩子般的热情,弄灭一颗星,点燃另一颗星。过一会儿,我们就能发现了……”
“我们已经发现了。”斯诺挖苦道,“新星和超新星。按你的说法,它们是他的祭坛里的蜡烛。”
“如果你只从字面理解我的意思一一”
“也许,索拉利斯就是你那圣人的摇篮。”斯诺开心地笑起来,眼圈周围堆满了鱼尾纹,“索托利斯可能就是绝望上帝的第一个阶段。也许它的智力还在大规模增长,索拉利斯图书室所收藏的,不过是他的婴儿期……”
“……而我们将成为这婴儿一时的玩具。这是可能的。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你又提出了关于索拉利斯的一条全新假说——恭喜恭喜!一切都明朗了:沟通的失败,回应的缺失,各种——针对我们的各种怪癖。以一个孩子的行为来看,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我们良久不语,站在窗前,看着沉沉的海波。东方的海面上,已泛起一片白光。
斯讲并不回头看我,突然又问道:“是什么东西启发你想到了不完美神这个观念的?”
“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解释合理。这是能相信的惟一神,他的激情不足用于赎罪,本也无罪可赎,无目标需要实现——一个普通的神,他就是他自己。”
“一个仿拟场。”斯诺说。
“什么?噢,是的,我注意到,一个很古老的仿拟场。”
我们眺望雾蒙蒙的地平线。
“我要到外面去。”我的话有些突兀,“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基地,这是个好机会。我半小时后回来。”
斯诺抬起眼皮:“什么?你要出去?去哪里?”
我指了指窗外那一片半在迷雾中、半在光亮里的地方,说:“那儿。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去呢?我开一架直升飞机去。我可不想回地球后,还是一位从来踏足过索拉利斯土地的索拉利斯学家!”
我打开一个存衣柜,选一套合适的防护服;斯诺在一旁看着,末了说道:“希望你别出去。”
我选好一套,转过身来,对他说:“什么?”我有好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你担心什么?穿上这个出去?你担心我——我保证没有别的念头——我从来就没那么想过,真的。”
“我跟你一块出去。”
“谢谢,可我更愿意单独出去。”我穿上衣服,“你不知道这将是我在海洋上的首次飞行吗?”
斯诺咕哝着什么,我听不见。我忙着准备其他配备。
斯诺陪我来到停机库,帮我把小飞机拉到升降台上。我检查服装时,他又一次唐突地问道:“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还在犯愁?你当然可以相信我;氧气瓶在哪儿?”
我们彼此无话。我拉上透明的飞机顶盖,最后向他打了一个手势,他开动升降机。很快,我出现在基地顶上,并发动飞机,螺旋桨的翼片高速转动,飞机轻轻地飞起,远远地离开基地飞走了。
一个人来到海上,心情特别不一样,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观察大海。我把飞行高度放得很低,离海面只有一百码高。第一次,我有了别样的感觉,看到了别样的景象,那是以往的探险队员们反复提到、而在基地内部又无法感觉到和看到的:波浪闪着亮光,有节律地交替变功着,一点不像大海波涛的起伏,也不像风吹云雾的涌动,倒像动物皮肤的蠕动——肌肉不间断地、缓慢地舒张和收缩,同时还分泌出一种猩红的泡沫。
太阳明亮地照着,血红的光芒打在飞机的顶盖上,深黑的大海如着了火,红光中浸染着一抹又一抹的蓝。我发现一处漂荡的仿拟场,驾机飞了过去。
大海上,一个长而不规则的剪影隐隐约约地升起来,一时狂风大作,飞机由于翼展过宽而被风吹离老远。迷雾中,仿拟场出现了,颜色由以往的红色,变成了灰黄色。突然间,它又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我回头看了看基地,它早已退到天边,样子像一艘齐伯林式飞艇。我改变航线,庞然大物的仿拟场再次进入我的视线,恰如一尊巴洛克式的雕塑。我生怕飞机一头撞上它顶上那些圆球形塔尖,赶紧一把拉起飞机。匆忙间操作角度过大,飞机一时失速,突然向一边倾斜而去。不过我的小心有些多余,那些神奇高塔的球形塔尖正在缓缓下沉。
仿拟场并不大,如一座小岛。飞机到达它的上空时,我慢慢降低高度,一码,一码,又一码,直到与其慢慢被腐蚀掉的峰顶相齐。它长近一英里,宽数百码。有的地方出现裂缝,都快完全分离开了。显然,这个仿拟场是从一个更大的构造物上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就大尺度上的索拉利斯来说,它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碎片,几周或几月前分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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