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阔海被这个消息气得想笑,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二房东又道:另外,回力球场的赌头主动找到我,在楼下跟我合伙为您和小泉敬二开了个赌局,现在的赔率是1:1.25,大家都看好您,您要不要也往自己身上押一宝?见熊阔海面色不善,他忙道:您不用生气,等这件事过后,我一定会分红给您,您可不能让大家伙儿失望,要拿出真本领来给他们开开眼。然后他又眯起笑眼,神秘地说,有位女士现在门外,她很崇拜您,想见您一面。
熊阔海以为是裴小姐来了,心下猛地一惊,便不由自主地替她担心起来。这个地方现在就如同火药桶,任何与他挨得太近的人都必定会受到伤害。不想,二房东把门一拉,走进来的却是位身高体壮的白俄小姐。只听老满在一边惊叫道:俺那亲娘唉,昨个晌午俺上茅厕,才一拉门,就从里边走出来这位顶天立地的外国娘们儿,头发像金条,脸像洋白面,还冲着俺飞眼儿咧……
二房东说,这位是年轻貌美的卡捷林娜女公爵,就住在您的隔壁。卡捷林娜媚眼如丝,伸手给熊阔海。熊阔海从理发用的肮脏围布下伸手出来与她握手。她说,我们俄国人与日本人是世仇,你能这样做真是了不起,我敬佩你,等这件事结束后,请到我那里住两天,你是英雄,我免费招待你。
幸亏卡捷林娜讲的是英语,老于和老满都听不懂,否则,在领导和同志们面前这就又是一桩丑事。熊阔海为此摇头不已,事情演变到现在,这出戏已经变得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简直就是闹剧了。
等送走了卡捷林娜,老于继续给他理发,而他则接着读报,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只有老满在一边啧啧赞叹,说俺来天津卫的两大愿望总算满足了一个,等再吃上一咬一兜油的肉包子,就算立时三刻死了也不冤。听到这话,老于怒冲冲接口道:你别再抱怨啦,一有机会我就给你买。
熊阔海知道老于一定是在生他的气,但他不想解释什么,因为,像他这样一个要死的人,只要能牢牢地守住“大义”,别人对他的任何看法都已经毫无意义。
头发终于理好了,老于拿了把笤帚清理地上的碎发。熊阔海觉得脖子里痒痒的,但没有热水洗头,便又回到桌边去检查机枪。他故意对老于说,我还是有些担心,这挺机枪卡壳的痕迹太重,万一到时候又出毛病怎么办?老于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玻璃瓶给他,他打开一看,发现里边装满了淡黄色的糊装油脂,用鼻子闻一闻,味道挺香,显然不是枪用润滑油,但也不是凡士林。老于说,润滑油和凡士林都是日本人严格控制的军需品,在黑市上也买不到,我今早特地去法国菜市买了一小块黄油,但天气天冷,黄油太硬,就又在旁边饭馆里要了一小勺豆油跟它掺和在一起,凑合着应该能用。
熊阔海把机关枪的“套筒座”拆开,将这种味道颇佳的润滑油注入油槽中,然后重新安装好,再装上弹夹拉动枪栓,果然,子弹沾上润滑油之后,退弹时很是顺畅。但他还是不放心,便又将“进弹斗”中的子弹退出来,在每一发子弹的肩部都均匀地涂抹上润滑油,然后重装弹夹,再将弹夹压入“进弹斗”。只是,在重装弹夹的过程中,他背着老于将每一夹中的三颗“达姆弹”改成了一颗,其它的都是铅头子弹。他这样做,一方面是担心老于自行改造的“达姆弹”在飞行过程中会出现偏差,另一方面他也是担心使用“达姆弹”会给他的心理造成不必要的压力,以至于引发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痼疾”。
老满亲见他昨晚与老于因为用多少“达姆弹”的事曾有过争论,此时见他做手脚,便在背后坏笑不止,但当着老于的面却又一脸干净,什么也没讲。
又有人敲门,是那个头戴红色毛线帽的报童,给熊阔海送来了新出版的《烽火报》,报上讲的也是有关他的事,将他赞美成一位了不起的勇士和抗日英雄,号召全国人民向他学习,但报纸的版面不如他设计得漂亮,而且刻蜡版的仿宋字也不够标准。
报童自从进门后便将两眼紧盯着熊阔海,目光中满是钦敬,还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机枪的枪托,这才说:对面街上的日本人加岗了,还架起了重机枪,你不怕吗?
熊阔海和老于从窗口望下去,发现日租界与法租界相邻的秋山街口上已经用沙包垒起了工事,有一个班的日本兵守在那里,沙包推成的胸墙上也架起了重机枪,枪口朝上指向他们的窗口。熊阔海眯起左眼,让右眼从伸直的手臂和大拇指上向重枪机望过去,然后又摆动拇指左右校正,这才对老于说,如果他们往窗子里射击,只会打穿房顶,但是,如果他们朝窗台上射击,很快就能把这面墙打穿,到时候我们也就危险了。老于问他有什么办法,他说这个时候想什么办法也没用,咱们只能硬着头皮干了。老于说他们要是先开枪怎么办?我还是赶紧去找块钢板来挡在你身前。熊阔海说,他们不会先开枪,日本军队如果从日租界向法租界里射击,一定会挑起国际争端,小泉敬二的命还没有这么珍贵。
报童却说,您老尽管位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打不着你。老于问是什么办法,报童却说我现在就去招呼人,您老就瞧好吧,说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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