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从停车场下手不太现实,我还是持续每夜在7—ELEVEN进行侦查,但结果却很令我失望。看来一天之中最晚才开始行动的人,就是我这张王牌了。
就这样一直侦查了八天。这天是星期五,趁天还没黑透,我一个人又朝7—ELEVEN进发。到那之前,我习惯性地仰头确认那扇神灯般永不熄灭的窗户,然后就向那扇窗户所在的公寓大门走去。白色的公寓外墙被烟熏成了暗淡的灰色,楼体看起来有些旧。我在楼底下想了想,最后还是搭慢吞吞的电梯上到四楼,然后就向那扇开灯的房间走去。我先在门口看了一下门牌。嵌在不锈钢里的白色塑胶板泛着黄色:
森永和孝
理子
森永和范
我的目光停在最下面一行的“森永和范”上,因为我记得这个名字。我立刻拨手机给猴子,要他带中学毕业纪念册到7—ELEVEN来跟我会合。我想起了国文教材里芥川龙之介的大作《蜘蛛之丝》里的故事。我在内心祈求上帝怜悯,希望他老人家千万别让这条蛛丝断了。因为这可是到今天为止上天惟一送给我的灵光之丝啊。
二十分钟不到,猴子准点出现在7—ELEVEN停车场。我从他的手里取过纪念册,边向他描述事情经过,边翻着毕业纪念册。猴子说道:
“我怎么不记得有一个叫森永的家伙啊。”
“是我国三的同班同学,我们班的干部。”
我把通讯录中有关这个人的住址、公寓名称、房间号码都比对了一下,确定三者都一致。OK!
看得出来,猴子对此也产生了兴趣。
“诚哥,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去一下,你在这等我。”
按下感觉接触不良的对讲机按钮。
“喂,请问是哪位?”
话筒里传来气质高雅的女性声音。
“我是和范的中学同学,叫真岛诚。”
话筒里传来对方一声吸气声。然后是卸下门链,打开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毛衣配灰色紧身短裤,头发向后梳成垂髻的妇人。看起来比我家老妈年轻,但眼睛四周的皱纹却特别多。
“他今天在家吗?”
“嗯……在倒是在……”
说话吞吞吐吐的,一副很伤脑筋的表情。
“我好久没到这附近来玩了,今天路过,所以想找他聊聊天。”
“那好吧,我先去问问看。”
他母亲转身走进室内。我没有受到邀请,所以就在玄关等着。
我在玄关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没多久,她又走了回来。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白跑这一趟,今天可不可以先请您回去呢?”
“是不是他身体哪儿不舒服呢?”
她惴惴不安,用里面不可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道:
“您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吗?我有点事想跟您说一下。”
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但我还是点了点头,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透过走廊朝外的窗户,可以看见十字路口的7—ELEVEN。这个地方视野很好,远处便利商店内部和停车场全都尽收眼底。我看到猴子正蹲在地上,无所事事地翻看毕业纪念册。
正当我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和范的母亲罩着黑色的短外套,而手上则拿着一个红色的漆皮钱包。难道她想外出吗?
在和范母亲的要求下,我们走进池袋车站旁边的咖啡馆,我点了热咖啡,和范的母亲点了柠檬红茶。红茶上来之后,她却并不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杯子瞧。好一阵子,她才开口:
“关于我们家的和范……现在,没有再上学了。”
“不会吧?”
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惊讶,因为和范在国三时可是全班的第一名,以响当当的优等生资格考上了私立明星高中。我以为他现在铁定是在某间一流大学念书呢。
“是啊,而且他不光休学……这实在难以启口,他现在不知为什么,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活不肯出来。”
听了和范母亲的说法,我才明白和范处于一个怎样糟糕的状态。
原来和范在这三年之间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餐就放在房门口,上厕所和洗澡也都是背着家人偷偷出来解决的。好像他是用钥匙从房间里面上锁,完全的与世隔绝。如果需要什么,就把物品的名单写在纸上,放在餐具里递出来。诸如“TDK·VHS录影带210分钟·高品质等级·六卷”等,准确无误。如果品牌或种类搞错了,就会从水泥墙那头传来用手或者头敲打墙壁的声音,非常恐怖,甚至连客厅都听得到。有时这种自残要持续二十分钟。
“和范没什么朋友,三年来到家里找他的人,恐怕也只有真岛先生您一个人了。其实你今天来得挺突然的,再加上和范可能心情不太好,所以才没办法与您见面。但是,请您千万别介意,他就是这样子的。我真的拜托您下次再来我们家找他玩,如果他有个您这样的好朋友,或许会有所转变的。拜托了。”
重复说了三遍拜托了的话,和范的母亲还站起来向我深深地鞠起躬来。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远处的女服务生不时斜眼窥视着我们,好奇心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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