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并不答话,只任凭他解去自己头上白绸,青丝扑簌簌披散了一肩。亦然执起发梳,由上而下慢慢梳理,语带哽咽:
“爹一直说,娘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修长的手掌抬起,罩住左脸胎记,镜中人微露苦笑:
“娘现在借的是旁人的肉身,这样也美么?”
“是啊,很美呢。”
离春怀抱阴阳扇,步出夫人卧房时,又回复到那个淡漠冷然的离娘子,只是脸上多了些烦恼不耐。
梳头一事,实在出得突然,全没有预料。眼下弄得一头乱发,胡乱配些首饰,可笑得紧。别看她平素不重打扮,每了却一桩事情时,却务必要以最完好的形貌现身,以表示对刁难她多日的凶手的敬重。这习惯已坚持数年,几乎成了一种风范,难道竟要打破于今日?
纵然着急,但在离春眼里,整理妆容始终是件闺阁私密事,不愿在屋外的青天白日下曝露,须得寻个背人处……是了!赵管事曾提过的那处假山,应算个好地方。
低头快行,走到近前时,一人恰好从山体遮挡的前路转出。两人险些撞在一处,各自惊退四目对视。等认清彼此,一抹笑意悄悄爬上那名男子眉梢。
“又拿你那半调子的胡杵肆耍俊?font color='#EEFAEE'>的abd815286ba1007abfbb8415b83ae2cf
这人说起话来,如同深山密林间流淌的溪泉,虽则有声,入耳却是幽静;细品之下,清韵中无限奇趣。
离春偏过头去,似笑非笑:
“舞技不敢自信,但仿音仿形的手段,无人能出我右。”
“这形,仿得也真别致!”
男子忍俊不禁,抬手触她鬓边。离春拧眉躲避:
“别,会掉!”
“掉”字刚刚出口,头上松垮的钗环便叮叮咚咚落了一地。她无奈地叹口气,信手将长发一拨,矮下身来捡拾:
“我这娘亲落了一句话——该告诉他在成婚前,务必学会给女子梳头。”
闯祸的自然要帮忙,那人在对面蹲下,呈促膝之势,捡了丢进离春袍子的弯折里,不时撞出几声脆响。两人脉脉无语,似专注于此,只是当她探身,一缕发丝滑下肩头时,他立刻轻柔地将它顺回耳后。
“中心空旷,躲藏两人绰绰有余,又私蔽宁静,不愧是幽会的胜地呀。”他回首望着假山,忽然吐出一句,等待离春抬头,下面的话更是不接前言,“这般简单的小案子,离娘子要看破真相,恐怕用不了一天吧?”
“第一日凶手粗定,第二日确认无误。但一些旁枝细节的讯息证据,会出现得如此之快,倒真是凑巧了。”
“那要何时把诸位嫌疑人集合起来,一块说个明白?”
“我正要过去。”
“等。”男子自怀中掏出一只白瓷小碟,“你忘了这个。”
“你!”离春撇过头去,“又执着于这些无聊事,真是不知缓急。”
“怎么说是无聊呢?”他眉头微皱,似十分困惑,“虽然与案情无关,但你公开结论时,不是一向坚持以最好的面貌示人吗?”
“可我之前没这习惯。”
“现下与从前,又怎么相同呢?别忘记那一次你答应过什么……”
“好了,要怎样都随你吧。”
红羽遵从“夫人”的命令,将众人聚集在厅中。半个时辰将过,却不见离娘子到来,心急之下返回催促。经过花园时,寻到了人不算,还多找出一名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
花丛间,假山下,这人坐在一块山石上,离春伏在他膝头,任他在她颊上勾画着什么。一个微扬着脸,一个略低着头,就这么默默相对,自然散出一种不可搅扰的宁谧气氛。
红羽走近两步,看清那男子的样貌时,简直不敢相信:她本以为,自家老爷与莫成,已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谁知和眼前人一比,竟显得卑污起来——
大袖低垂,长衫曳地,搭配悠然姿态,已是泱泱大度;袍底纯白,甚至微微发亮,上面织有绿色藤蔓纹样,自下摆处拔地而起,回旋盘绕间开枝散叶,温柔地缠了满身。
顺着花纹走势,看到脸上,更觉不可思议。分明是同一副容颜,宁定时清冷孤高,缥缈得难以琢磨;眼角稍见柔和,立刻平易近人,诱着你的腿脚,不由自主上前;唇边若再牵出一道笑痕,更是乱花迷眼。
红羽抬手掩住微张的嘴,茫然环顾园内的繁花:这离娘子当真是法力无边,竟能唤来花中的仙人吗?! 封乘云端坐厅中,眼里残留着些忧伤,十指交扣摩挲;赵管事如往常般立在身后,垂着脸,喉咙处频频滚动;莫成在下首站得笔直,神情焦虑,不时粗重地长出口气。
凝滞气氛在离春踏入的一刻打破。厅中众人望去时,都是一阵惊愕:原先已瞧惯她一身黑衫的阴沉模样,今日亮眼的白衣,便足以令人不适。变化更大的,还是颊上那块醒目的胎记——依着本来的形状,用朱砂将之描绘成一片殷红枫叶,原先不规整的枝杈变了叶片的尖角,叶柄拖出来弯在嘴边。些微改动,就将无法遮掩的缺陷转化为鲜艳的异型装饰,构思堪称奇巧。最为显著的丑陋一旦消亡,五官之精致立时外露。她眉目本就细长,配合挺直的鼻梁、尖削的下颚,竟透出几分锋锐的美感。
52书库推荐浏览: 水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