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伦特身上最突出的事情是他的明显的品格力量和难以理喻的脆弱性之间的矛盾。正是这种矛盾促使一些不同性别的人深深地迷恋于他。他显然是个同性恋者,但事实上据我从他那儿得知,他至少有过两个情妇,她们同他保持终身的亲密关系。布伦特能在这一分钟是一个艺术史专家和学者,在下一分钟就成了情报部门的官僚,或者变成间谍,变成柔弱的同性恋者,变成慢条斯理的国教信徒。但是所有这些角色都使他作为一个人而付出代价。在我们开始会面后不久,我就发现,布伦特远没有从免于起诉中得解脱,而是继续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这并不是一种负罪的负担,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有罪。他感到痛苦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欺骗了特罗思柴尔德和像狄克·怀特、盖伊·利德尔那样的好朋友(在盖伊的葬礼上他曾泪流满面)。但这种痛苦只在于做了他不得不做的事,而不在于做了那些本来可以避免的事。他的负担来自他的那些朋友伙伴和爱人赋予的责任的重压,他了解他们的秘密,而且他感到有责任保守这些秘密。
我们一开始在科道尔德学院的会见,我就能看出布伦特略见松弛。但是,他保持着机警,因为他知道有关特殊装置的一切,我马上就注意到了电话机被谨慎地移到了厅的最深处。我们在那儿会面的第一个下午,当他走出去端茶时我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把茶壶的保暖罩取来盖在电话机上。”我大声说道。
他笑了。
“哦,不用,彼得。你们决不能用那个玩艺儿在那儿听到我。”
起初,我在一个小笔记本上做笔记,但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记下来是相当困难的,因此我不得不设法采用一种暗中记录谈话内容的方式。最后,紧邻科道尔德学院的房子要改装成现代化的。于是我安放了一个探针话筒,穿过墙通到了布伦特的书房。这是一件棘手的工作。测量必须十分精确,才能确保探针放在挨着我们座位的布伦特这一边的正确位置上。A 处二科安排了一位布伦特的艺术家朋友在我访问他的预定时间里给他打电话,趁他出去到厅里听电话时,我用我的卷尺为话筒的安装做了所有必要的测量。话筒安装得很成功,并且直到最后,它一直工作得非常出色。
在我们起初的几次会见时,我设法形成一种松弛的气氛。我努力不给他施加太大的压力,只满足谈论对往事的回忆。他谈到了他如何由当时年青而才华出众的盖伊·伯吉斯的招募,参加了苏联的事业。对于布伦特,盖伊仍旧是一个痛苦的话题;他刚在莫斯科孤身一人地死去,他那昔日魁梧强壮的身躯被多年的凌辱压垮了。
“你会发现这是难以置信的,”他一边倒茶一边告诉我,“但是任何很了解盖伊的人,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会告诉你他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
“哦,我相信是如此,”我说,“他只是想要英国成为共产主义!他死之前,你得到过他的消息吗?”
布伦特神经质地慢慢喝着茶,杯子和茶托在他的手里微微地颤抖。然后他走向他的书桌,取出一封信给我。
“这是最后一封,”他说,“你们没有漏检它,它是被亲手交来的……”随即,他离开了房间。
这是一封凄楚动人的信,相当松散而充满情绪低落的观察见闻。伯吉斯谈论莫斯科的生活,并试图把它说得像过去那样生机勃勃。时不时他提起往日,提起“改革俱乐部”,提起他们两人共同认识的人和三十年前他们两人共享的爱情。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临终前他一刻也没有停止他的呼唤。我读完这封信时,布伦特回到了房间里,他心烦意乱,因为他知道我能看出伯吉斯对他仍然意味着什么,这就更增加了我的怀疑。我第一次赢得了一个关键性的胜利。他第一次撩开遮在脸上的面纱,允许我探视那个把那“五人集团”紧密维系在一起的秘密世界。
布伦特是在俄国情报机构的全盛期加入这个组织的,这个时期现在被西方反间谍界称为“伟大的非法者”时代。一九二八年,警察对伦敦苏英贸易公司进行了搜捕,在这次搜捕中军情五处得以破坏了俄国间谍机构的一大部分。在这之后,俄国人得出了教训,认为他们的合法住宅、大使馆、领事馆以及类似地点,作为间谍指挥中心都是不安全的。打那以后,他们的谍报人员就改由“非法者指挥,这些人如西奥多·马利、多伊奇、“奥托”、理查德·佐尔格、亚历山大·拉多、“索尼亚”、利奥波德·特雷普尔、皮克夫妇、普里基茨夫妇以及克里维茨基等。他们根本就不是俄国人,虽然他们都有俄国国籍。他们都是信奉国际共产主义和共产国际的托派分子。他们搞地下工作,常常冒着极大的个人风险,并走遍全世界去物色潜在的招募对象。他们是俄国情报机构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招募者和指挥者。他们彼此都熟悉,相互招募并建立起高级间谍组织,如在英国的“五人集团”,在中国和日本的佐尔格小组,在瑞士的“红色三人小组”,在德国占领下的欧洲的“红色乐团”,这些都是历史上最出色的间谍组织,它们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俄国的生存和胜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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