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记忆里模糊的那个形状居然如此不擅长于言语，明明总是比自己高大，强硬，带着不容辩驳的气势的那个人啊。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何时成长到了能够带着藐视的心情去看待他的水平了呢?甩掉脑子里突然产生的嘲讽的冲动，如此强烈的恶意并不像往日的他。
捡回平静和稳重的心态，莫言生认认真真地回了声：“谢谢”，然而却还是抑制不住想要快些结束这段对话的欲望，他选择了再度重复体现了他心里急躁与迫切的问句：“有什么事么?”
再度降临在二人之间的沉默应当已经隐约暗示了接下来的对话是多么的令男人难以启齿，但这个令已然年迈的他宁可丢下脸色尊严而提出的话题一定非常重要，因此莫言生耐心地等待着，那是与儿时地位截然逆转的倨傲感。
“这个……不知道你最近手头上活不活络……”
沉默地听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通，说是来年他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只是知晓的“弟弟”就要高考了，但跟他这个血缘关系不怎么深厚的哥哥一样，那个孩子不喜欢学习，因此家里人也只有提前开始为他打点。
既然考不进什么正统的学校，就只能花钱给他买个文凭了，这总比两手空空要好上不少。
什么他的新妻子刚刚生了大病做了手术，什么他的新儿子惹事要给他擦屁股，这些一桩两桩的事情消耗掉了这个男人年轻时的锐气与倨傲，也成为了他手头拮据而不得不向他借钱的□□。
“好的，要多少?”
“……知道小莫你不容——”
男人嘴里从来没有怎么听到过的，向他屈服的话被他简单利落的回应而生硬打断，像是没有想到他答应的居然会这么快，语言戛然而止还拉长了一点的声音有点滑稽，随即盖过滑稽的就是克制不住的狂喜：“那个……十五万。”
“好的，我现在在外面不方便，明天早上去柜台操作吧，你记得把卡号发我短信。”
虽然RTG的战队成本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平日里节省积攒和部分都更盏拉过来的赞助也足够他凑上这一笔钱。
想着可能之后过的要节省点了，电话那端人应该也没有继续跟自己寒暄的欲望，他刚刚想挂下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没有断下。
“小莫……今年年夜饭，你也一个人在外面……”
那个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出来的抱歉意味的话让他有种作呕的冲动，赶紧打断了他良心发现般自我忏悔的悲叹。
“没有，我今年过的很好，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再见。”
不给那个人任何机会，利落的按下了结束的按键，身后好像听到了什么的都更霜凑上一点来，嘴里嘟囔抱怨着“好冷啊你看这个天都是乌云是不是真的要下雪啦天气预报都这么说呢”的小姑娘搓了搓冻僵的手塞进他怀里面，眨了眨好奇的眼睛问他：“阿言，谁找你啊，什么去柜台啊，大过年的应该没有骗子电话吧?”
“是我爸。”
被这一事实冲击了的都更霜一个喷嚏憋在了喉咙里，让她的肺有点疼。
“你、你爸……他，他干嘛，良心发现了邀请你去他家过年啊，不行的!你都在我家吃饱了!!”
仿佛为了扞卫莫言生的所属权一样挥舞起手臂的都更霜看起来很不高兴，气鼓鼓地撑起小脸。
“他问我借点钱。”
“哈?过年打人家电话问人家借钱?啊连高利贷大年三十都不会上门催债吧，他是不是有毛病??”看起来对莫言生那个自小就没怎么见过面的不称职老爸一点好感都没有，都更霜也不顾忌莫言生会不会想听到关于那个人的坏话，“我知道了，这个人心机，就想趁这个节日跟你动之以情然后骗你的钱!不给!不能给他!!”
“就当是为了报答我祖母吧。”
伸出手拉了拉都更霜刚刚闹腾而歪掉的领口，他垂下一点眼睛。
“我啊，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不要我了啊，只有我的祖母觉得对不起我一个人养我，后来……祖母走了，我都没能来得及报答她，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应该根本活不下来。”
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愧疚么?出于合适而不是爱情在一起的两个人，没能培养出来的感情和过早夭折的未来，压死母亲这样那样的稻草，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为何那么快就结成了新的家庭的原因，其实他都是清楚的。
连小小年纪的莫言生都明白了的事情，那个可怜的老人不可能不知道。
还有被母亲的死所打击的，快速衰老也离开世界上的外公外婆也是，那些父亲完全抛弃在脑后的罪恶感，全都加注在了那个总是对他笑的很慈祥，有时候又会说着“对不起”掉眼泪的祖母的身上。
在还没有明白那些事情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为什么自己每年在大家都能团圆的节日只能和年迈的祖母两个人呆在一起呢?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在这样的节日和生日得到父亲的祝福与礼物呢?
脑袋的里面，对于父亲的印象，只有某一天祖母打了电话叫来的陌生男子。面对哭着，叫着，被他的言行所打击的祖母，脸色铁青地瞪视着自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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