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知府蓦地一愣,茶盏顿在唇边。
一瞬反应过来,忙放下,起身作揖:
“世孙明鉴。”
太原知府低头不敢看他,心中疑惑。
常年养尊处优,在京城享乐的孩子们,竟也关心起民情来?还是太原府这等遥远之地。
梁南渚见他惊惶模样,心中暗叹。
好好一个知府,被逼得要点蝗灾接济都诚惶诚恐,可见是常年受欺压,压成个疲软的老弹簧。
他遂扶他坐下,笑道:
“知府大人这是作甚?本世孙不过问两句,还能处置你不成?”
太原知府赔笑点头,心头却道:
能处置知府的只有皇上,你小孩子家家自是处置不成,可皇帝看重你,随便一句话也能砸死自己吧!
可话已至此,也管不了处置不处置的事了。
太原知府深呼吸,忽而正色:
“不瞒世孙,太原府早已穷得叮当响了。
昨日的宴席,此刻的驿馆庭院,仆婢成群,已是掏空了下官与府官们的棺材本。
原想那这些钱去接济受灾百姓,然而杯水车薪,倒不如赌一把世孙与小姐的欢心。或是一条路。”
他骤然起身,行个大礼:
“太原府受灾,赋税未减,百姓多劳苦。更有弃田而去,终日游荡者甚众。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乱啊!”
“这些没同皇上递过折子?”梁南渚问。
太原知府摇头:
“递是递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说从长计议,而后也没了音信。也不知是否到了皇上手中。下官实在无法,只好求一求世孙。”
他自袖中掏出折子,呈上:
“烦请世孙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说一说太原府的难处。下官感激不尽,日后必当报答。”
太原知府说得诚恳殷切,一脸期盼,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梁南渚默半晌,缓缓抬起眼皮:
“你以为,皇上真不知道?”
太原知府一怔,瞳孔颤了颤。
梁南渚接道:
“大人上了这么多折子都没用,我动动嘴皮就有用了?”
太原知府心一沉,却勉强道:
“皇上…看重世孙。”
梁南渚呵笑:
“那是钱!还不是小钱!大人,你会听信一个毛头小子的片面之词,借一大笔钱给旁人么?”
太原知府愣然,哑口无言。
“你看,借都不愿意,更莫说拨款。”梁南渚微微倾身,“那是白给!”
太原知府看着他,渐渐凝眉。
这个道理他未尝不知,只是不愿承认,总想着再试一试,再试一试。
否则,这些百姓该怎么办呢?
他忽深深叹口气:
“如此说来,太原府只得撑着过日子,没救了是么?”
梁南渚吃一口茶,目光落向他,语气不再似方才一般随意。
只道:
“恕我直言,这件事,错在知府大人你。”
太原知府猛怔。
他虽算不得能臣,好歹也是一心为民兢兢业业,怎说错在他?
果然还是年纪小,太狂妄了吧。
太原知府憋着气,也不敢得罪,只作揖:
“还请世孙赐教。”
梁南渚看他两眼,也只他心中所想。为官多年,被一个毛头小子指责,多少不服气吧。
他笑了笑,遂道:
“据本世孙所知,前两年蝗灾伊始,大人便想着自己解决,不麻烦朝廷。后来越演越烈,瞒不住了,才不得不上奏。”
太原知府忽脸红,羞愧难当。
太原府多年政绩平平,他在同级官员面前总抬不起头,这才想轰轰烈烈干一场,再惊掉他们的下巴。
谁知,天灾之事总不是自己能掌控。至不得不上报之时,已然凶猛不可遏制。
梁南渚接道:
“这是存了私心,罔顾百姓。是为不仁。”
“再说灾后。”他道,“蝗灾是太原府的经济一路下滑,知府大人凑请救济,本也无错。
但救济迟迟无音信,大人又不知自救,才使太原府落到如今的境地。是为不智。
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对于太原府的任何境况都要付首要责任。这一点,你摘不开。
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一席话毕,太原知府彻底愣住。
这是十八岁的少年口中说出的话么?少年们,该是之乎者也,诗词歌赋啊。而他,一阵见血。
若非天赋异禀,便是受了不同于常人的教育。
太原知府深吸一口气,深作一揖:
“世孙一席话,似醍醐灌顶。枉我二十六岁入仕,至今整整二十载,实在惭愧。”
“惭愧有什么用?”梁南渚轻笑。
事情都发生了,所有的惭愧、无奈、后悔…都没用!它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太原知府会意:
“下官想要自救。”
自救,是就太原府,也是就自己。如今的境况,不能再墨守成规,只能不破不立。
梁南渚打量他一眼,点头:
“大人若真想明白了,我倒有个巧儿方。听上去有些风险,不知大人敢不敢试?”
太原知府提起一口气:
“还请世孙明示。”
“不急,”梁南渚起身道“我想先看看真实的太原府。”
真实的蝗灾,真实的苦难的百姓。
他的百姓。
他该守护的百姓。
太原知府瞬间来了干劲,方才的懊恼纠结一扫而空,心中满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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