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栩栩如生的汴京城渐渐浮现眼前。游春的车马、街市往来的人群、勾栏瓦舍的南戏、儿童围绕的傀儡戏…
似乎隔着画卷,都能闻见声音。
谢夫子一时怔住,呆愣许久不能言语。
这是她的家乡啊。那个曾经繁华,受过战火,如今落入金人之手,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谢夫子伸出颤抖的指尖。拂过汴河渡口。
她曾在那里盼陈酿归来,曾在那里送王绍玉下黄州。还有张家的点心铺子,有她最爱吃的藕粉桂花糕。
“孩子,有心了。”谢夫子轻叹,一时哽咽,“此画可是出自你之手?”
梁宜贞扶住她,摇了摇头,遂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通。
谢夫子拉她坐下,抚了抚女孩子的发髻:
“你有个好兄长啊。”
她又叹一声:
“曾经我也有个极要好的五哥,只可惜…”
谢夫子不再说,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慈爱的微笑:
“往事休矣,不说这些了。”
一时,她目光又落向《东京梦华图》。
卷轴横展到底,蓦地一怔:
“这个落款,似乎不是你说的苏家孩子啊?”
梁宜贞微怔,探头过去。
落款洒脱恣意,颇有魏晋遗风,断然不是苏敬亭的字迹。而且那两字,分明是“梦梅”。
梦梅…梦梅…是谁啊…
忽而脑中一闪。
昨日入城时,那个姿态翩翩的柳春卿似乎提过,他因梦见梅树下的心上人而改名。又见字迹颇如其人,不会是他吧?
柳春卿,柳梦梅,他不会真是《牡丹亭》中那个人吧?!
梁宜贞倒吸一口气,遂道:
“谢夫子,我猜…是柳家春卿少爷的。”
“柳春卿?”谢夫子又看向画,“的确像他的笔风。”
梁宜贞一惊:
“谢夫子竟认得他?”
谢夫子轻笑:
“怎会不认得?鉴鸿司的学生们不少追着他跑,成日高喊‘春卿少爷’,为师头都大了!”
梁宜贞憋笑:
“他这么厉害啊。”
谢夫子扶额摇头:
“可不是?嗯…这样同你说,京城的柳春卿,便似你们川宁的鄢凌波。”
这样一说,梁宜贞瞬间了然。
不过京城的女孩子更多,看上去的气势也就更大。
她偏头一笑:
“可我还是觉得凌波哥好。”
谢夫子摇头笑笑,手掌拂过画作,道:
“这东西是苏府来的,作者却是柳家孩子。”
她轻点梁宜贞的鼻尖:
“只怕,你那世孙大哥办事不牢靠啊。”
梁宜贞吐舌:
“谢夫子,我大哥是很好的。大抵是他太心急,抢了就走,自己也不曾细看。”
“抢?”谢夫子眼睛挣了挣。
梁宜贞一瞬捂住嘴,尴尬笑笑。
大哥坑敬亭兄也不是第一次了,梁宜贞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全过程。
谢夫子指着画作,道:
“这幅画极为精致,运笔、着墨,可见是花了大功夫,又哪里舍得送人?只怕是苏家孩子借来赏玩,你大哥不知,胡乱抢了来。”
梁宜贞抿唇,事情八九不离十,只道:
“大哥也是关心则乱。”
“就没见过这等宠溺的兄长。”谢夫子笑嗔,“只怕柳家孩子着急,你还是拿回去吧。”
梁宜贞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发髻:
“害谢夫子白高兴一场。”
谢夫子摆手:
“看一看已是欣慰。为师又不是王绍玉,还生抢孩子的东西不成?”
梁宜贞掩面噗嗤。
谢夫子损起王夫子来,还真是习以为常,一气呵成啊!
谢夫子又道:
“只是,这幅画我着实喜欢。不如题词一首,也算感谢柳家孩子了。”
梁宜贞眼睛一亮,连忙帮忙研墨。
谢夫子的可不是随便提笔之人,她一个字千金难求。这一笔落下去…柳春卿可算赚大发了,就等着名声大噪吧!
只见谢夫子题了一阙《满庭芳》:
王谢名姝,吴门才子,俱当春土秋坟。
几多楼宇,不复旧王孙。
料是丛生野草,也还得,如故新春。
却当少,艳妆婢子,摇倒落花痕。
。
当年残梦里,梅生槛外,杏倚朱门。
竹风下,有人把酒盈樽。
往事不堪回首,零落尽,萧瑟黄昏。
伤心事,从今莫寄,灯下断肠人。
。
这阙词啊…
梁宜贞记得,这是谢夫子在被俘金国的十年间所作。满满都是对汴京的回忆,也是梁宜贞最喜爱的一阙。
想不到,今日竟能亲眼目睹谢夫子题词。一时心头激动,老天果真待她不薄啊。
…………
那厢,王绍玉正为梁宜贞告密之事气得牙痒痒,只负手在花园来回疾步。
“奸猾女子,奸猾女子啊!”他甩袖子。
此处是梁宜贞出鉴鸿司的必经之路,定要堵住她好生质问一番,立一立夫子的威信。
否则,待她来了鉴鸿司,她与谢夫子师徒二人联起手来整他,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忽而,只见假山后又人影鬼鬼祟祟。
王夫子凝眉,一个箭步上前:
“是谁?”
山后人一惊,连着出来一串女孩子。
一个个双手紧背身后,面色尴尬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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