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现在已不是纪家那个软弱无能的孪生姊妹的娘亲了。
她是前来扬州收购绣品的皇商的夫人,她膝下有一双冰雪聪明年纪尚小的儿女。皇商知道她之前嫁过人,有过孩子,但不嫌弃她出身低而是还是二嫁,硬扛着家族反对将她娶作正妻。如今皇商亲自下扬州,还带着她来找当年与她“失散”的女儿。
纪澄看见她的时候几乎目眦欲裂。
可那个女人见着她先是惊疑,继而汪了两眼的泪,将她搂入怀中:“阿澄!我可怜的阿澄!天可怜见的,为娘终于找到你了!你,你都长这么大了……你阿姐呢?阿汀呢?”
纪澄沉默良久,方道:“阿姐腿脚不方便,在家,我做绣娘补贴家用。”
她娘恍然大悟:“哦,对,阿汀腿脚……不对,我记着你们小时候,明明是你……”
纪澄眼皮一跳。
她娘接着道:“不,不对,是阿汀从小就……不良于行。”
纪澄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她娘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满是泪水,却没一滴泪漏出眼眶的:“阿澄,这些年辛苦你了。”
纪澄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幅温和顺从的模样:“我不辛苦,一切都过去了。”
她娘道:“走,阿娘带你回家,不要再在这破地方待了,阿娘以后不会再让你们姊妹吃一点苦!”
纪澄似笑非笑道:“阿娘,你这是要带我回哪儿的家?”
养尊处优十年的贵妇人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的一点恶意,抽出帕子点了点眼角,平静道:“自然是回为娘现在的家。”
纪澄垂下眼睫,眉目敛得温顺:“那怎么好意思麻烦阿娘,我有手有脚,能养活阿姐和我两个人。”
她娘松了警惕,皱眉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跟着为娘过不必抛头露面的生活不好么?现在你和阿汀多大了?二十总该有了吧?二十都还没嫁人怎么了得,你们随娘回去,娘请最好的媒婆为你们说顶好的亲事!”
纪澄含糊道:“娘,等我考虑考虑再和阿姐商量吧。”
她娘也不再劝:“你要考虑也行,现在先陪阿娘去吃饭,咱娘俩好好聊聊,对了,你如今还有一对儿弟弟妹妹,只不过他们在京城,你总会见到他们的……”
纪澄没有推辞。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和她那奇葩娘亲吃中饭聊天的时候,有一队富贵人家的家丁闯进纪家,强行将不良于行的纪汀带走,捂死在扬州城外的小树林里,曝尸荒野。
周围的街坊有看见的有没看见的,全都默不作声,甚至没有一个人敢来知会她一声,或是报官。
直到绣坊传来纪澄被皇商带走前往京城的消息,街坊们才松了一口气。
反正是个残废,死了活了关他们什么事?现下她唯一的亲人都被带到京城发达去了,她活着也是小纪澄的拖累,不如死了干净。他们想。
扬州城外的小树林,一个非人非鬼的黑影像一件风中飘摇的破衣裳晃荡许久,终于晃到死去的纪汀面前。它看着纪汀因愤怒与恐惧怒瞪的双眼,微笑:“真不愧是姊妹俩,一脉相承的怨恨与不甘真是美味啊……”
☆、第七世 天各命(八)
十九
半被迫的,纪澄被她娘拉着搭马车先行离开,皇商则要在扬州城中多逗留一些日子,说是要再多看多收一些绣品,等过些日子带上纪汀一块儿回京城。
京城。
那座高大雄伟的纪澄连梦都不曾梦见过的城池,在五天后如天降之物般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这该是仙人住的地方吧?
她娘在一旁看着她惊艳的神色,笑得温柔又和善,可眼底却有些许算计。
纪澄的新家是个比她以前的家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大宅子,无处不种植着散发宜人香气的花木,宽阔的空间与清新的气息一下子将纪澄多日来的疲惫洗涤一空。
她娘口中的那两个弟妹得知母亲回家,提前到门口站着等待。一众仆人跟在他们身后候着,提着茶壶捧着茶杯等物,还搬了两把椅子放在门口,随时备着他们突然渴了累了要休息。
看他们的模样,两人约摸都是八九岁……这么说,纪澄她娘抛下她们姊妹俩没多久便再嫁人生下了孩子。
纪澄在心里冷笑。
那两个异父弟妹见了纪澄跟着自家的娘亲下车,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便愣愣看着她,她娘发现他们的窘迫,连忙道:“这是娘亲之前与你们说过的,你们的那位姐姐。”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狐疑地向纪澄行礼,甜甜地喊道:“姐姐。”
他们家刷恭桶的婢女穿的都比她穿的好。
纪澄平静地回了礼:“弟弟,妹妹。”
一众家仆簇拥着当家主母与公子小姐……当然,还有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新小姐,一同进府里歇着。
她娘为纪澄安排了一个向阳的小院落让她住着,还指了两个小丫鬟来服侍她。纪澄皆不动声色地受了。她虽不是被人服侍的富贵命,但因为自幼不良于行,也颇受了家人——主要是纪汀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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