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鲛人在陆上。织沙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个。
鲛人肤白如玉,容貌之美非世间之人可比,有不少钟鸣鼎食之家下重金请经验丰富的捕手将鲛人抓去,养在池中,供人亵|玩。
这一类鲛人的境遇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算轻的。容色正盛之时,他们被逼着与人交合,容颜衰老后,他们往往在被主人厌弃,沦落到泣珠织绡以换一口饭食的境地。更可怕的是,还有的人专门挖出活鲛人的眼睛做成宝珠,活剐他们的血肉熬制人鱼烛……
从生到死,他们无时不刻不被人所利用、使用。
而织沙的母亲荟娘则与其他鲛人有些许不同。
她容貌之美,在鲛人中也是少见的。织沙的父亲,正是被这妖异的极美所迷惑,不惜叛出家族与荟娘成亲。
然,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生活,在织沙出生后不久便彻底化为泡影。
父亲将母亲连带着她买到绣房,重新过上富裕的生活,新娶了名门小姐,认回家族。
而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在骂声与羞辱中长大。
在她十岁那年,老了不少的父亲带着妻儿到绣房里来挑选成衣,一眼便看见机杼后美貌憔悴的荟娘。可笑的是,他早已忘了这个曾让他癫狂的鲛人,这时的他竟然想将荟娘买回去,再次养作玩物!
荟娘当夜吞炭自杀了,徒留下年幼的织沙。她从那以后,便天天做噩梦,梦见口中含着火炭,容颜尽毁的娘亲揪着她的耳朵,血泪俱下:“织沙,你没用啊,你忘了娘是怎么死的吗?!还不快逃!逃到海里去……”
织沙在十二岁那年逃出绣房,回归大海,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是鲛人与人的混血,继承了鲛人的异色瞳、织水术、油脂易燃等特性,亦继承了人的黑发与脆弱的躯体。她入海前,几乎被烧尽了全身的血与脂,差点就没能活下来。
可是鲛人救了她。
六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洞里充满海水,水里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各类游鱼。
石洞侧壁嵌着百十颗明亮的珠子,幽幽珠光勉强能让人看清身周的事物。织沙微微抬头,一柄明晃晃的三叉戟便直直戳到她面前来。
“淩,不要这样。”一只苍白的指间有透明的蹼的手将三叉戟拽回去。
“我不要这样?澈,难道你能忍受这样的同族存在?这样的杂种……”
不用看织沙也能猜到那个拿三叉戟名叫淩的鲛人此刻的表情。
“淩,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名叫澈的鲛人劝道。
可怜?织沙无声地自嘲地笑了,她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她只觉得她命贱。
淩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骂道:“小杂种,你笑什么?!”
澈对他满口脏话忍无可忍,严厉道:“你先出去!”
苍白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缠着鲛绡的额头。织沙看不清澈的脸,却见他的目光如他碧蓝的眼瞳一样干净澄澈。
他说:“抱歉啊,小家伙。”
织沙平静道:“你们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那个家伙说的没错,我是杂种。”
淩的声音远远传来:“哼,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澈道:“你不是杂种,你是鲛人的孩子,是鲛人的珍宝。”
织沙费劲地偏过头,不让他碰到自己:“不必哄我,我知道你们都嫌我脏,半妖都脏。”
这次淩沉默了。
澈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放了一个巴掌大的砗磲在她身边,嘱咐:“这里面有药,虽然不能让你恢复原样,但能让你的伤好起来,记得喝。”
石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虾米般蜷缩起来,眼泪还没来得及化为明珠,便被海水冲走,不留一点痕迹。
织沙此前从未在海里生活过,被鲛人救治的日子里,她饮食起居多有不便,淩冷嘲热讽一口一个“杂种”骂得欢,澈默默把他赶走,尽可能地满足她的需求。有时有好奇的小鲛人扒着洞门偷看她,又很快被其他鲛人拽开,离她远远的。渐渐地,淩不再来讨没趣了,澈却雷打不动地来给她饭食药物,和她说话。
兴许是因为从小就没收到过来自别人的善意,织沙很不习惯,既盼着澈来,又希望澈不要再来。
在她伤好后,澈将她带了出去。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段时间住的根本不是什么石洞,而是一座巨大的珊瑚礁。
海草茸茸,银鱼点点。有美貌的雌性鲛人鬓边簪着海葵海星等物,赤红的、银白的、深蓝的发丝在水中摇曳不休;有年幼的小鲛人摆动着鱼尾游到他们身边,深碧色的、碧蓝色的、浅紫色的眼瞳专注地望着澈,澈一一抚摸过他们的小脑袋,他们才散开。
织纱全身上下裹满了鲛绡,只露出一双碧瞳,看着鲛人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她想起娘亲曾提到的海里的生活,轻声问澈:“这里是蜃楼吗?”
澈的表情有些奇怪:“不,不是……蜃楼已经不是鲛人的蜃楼了。”
织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鲛人不再定居蜃楼,却晓得自己说的话让澈不开心了,颇有些惴惴不安地偷瞄他。
澈垂眸,碧蓝的眸子有些暗沉:“我们会再回去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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