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唯利至上的蜃楼商市,根本没有人会分出一点余光关注一个丑陋的没用的孩子。
嘲笑、咒骂、棒打,再次回到她的生命中,将她拖入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不得解脱。在那样没日没夜抱头鼠窜的日子里,她有时梦见娘亲骂她没用,有时又梦到澈牵着她拂过每一个鲛人的手背承认她是鲛人一员。
澈的关照,澈的笑容,澈的银发蓝瞳……澈成了她在那段时间里唯一的光,只要想起他,她就有那么一点点力气,在痛苦里挣一挣,试试能不能爬出生活的泥沼。
有的人就是这样,一直受人欺负,好不容易得了别人一点好了,就牢牢地记在心里,时不时地把那些所谓美好的记忆拿出来回味一下,又小心珍重地放回去藏好,生怕被人知道似的。为了这一点好,就盲眼不看所谓美好背后是否有阴谋的尾巴。
流浪乞讨的生活在她被同样被视为废物的夺天工的坊主捡回去后结束。
坊主一碗热汤救回了她那条贱命。她蜷缩在被衾中,汤的热气氤氲,眼前一片模糊。
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不嫌她丑不嫌她脏地照顾她,后来,他还是放弃了她。
蜃楼楼主的确暗中放出想要与鲛人和谈的消息,可这位大修士诡谲多变心狠手辣也是妖物皆知的,谁敢单枪匹马来见他?织沙进了蜃楼以后才知道这消息早在她被承认是鲛人之前就被放出去了。无论巧合或是必然,主动或是被迫,澈都舍弃了她……
他没错。
在夺天工坊主的照料下,织沙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坊主不知道她是鲛人半妖,只当她是胡人混血,将她挂名在一个老裁缝那儿,做了个记名的小徒弟。
织沙现在想来,当初的夺天工坊主,才是唯一一个对她施舍真正善意的人。
只是这个人,后来被她亲手杀了。
七年前的那次织造坊大比,她故意献出鲛绡仙衣想要引起蜃楼楼主的注意。
果不其然,楼主白天钦定了夺天工魁首的地位,晚上便找上门来讨要说法。
楼主推开夺天工大门的时候,织沙刚好抽出捅进坊主腹中的匕首。她身上是血,脸上也是血,深碧色的眼瞳中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宛如翡翠戒面。
她吃力地扶起坊主的尸体,将其放到一边。
期间,蜃楼楼主静静地看着,不置一词。
随意地用血淋淋的双手将稀稀拉拉的发丝拢到耳后,织沙在桌前坐下了。她微微仰头看着楼主,声音没有一丝不稳:“我是鲛人,来与你和谈……哦,对了,杀你几个人,不介意吧?想必楼主也不想我们的对话被多余的人听到罢。”
蜃楼楼主笑得玩味:“当然不介意,蜃楼这个地方利益第一,若是阁下能带给我比人命还值钱的筹码,那么这几个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织沙咧嘴一笑,碧瞳目光散漫:“我既然敢来,就必定能如你所愿。”
蜃楼楼主拱手:“阁下当真爽快!不过,说正事之前容我多问一句,阁下不是第一次杀人吧?”
织沙平静道:“当然。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十二岁。今年我十五了。”
蜃楼楼主拍手道:“厉害!虽是半妖,却不失妖物冷血的天性。”
织沙随意迎合:“一般厉害。楼主坐下谈?”
蜃楼楼主笑道:“换个地方罢。”
掩上夺天工大门前,织沙回头看了一眼。盛满各色染料的染缸团团围住一口深井,昨夜,澈从那口井潜入蜃楼,交给她一柄匕首,正是她用来杀死夺天工坊主的那一柄。
那是相隔许多日子后,她第一次见他。他瘦了许多,眼窝深陷,而银发璀璨依旧,由此便衬得他憔悴非常。他垂着眼睛并不与她对视,澄澈的碧蓝眼瞳中仿佛徒然横生了一片阴翳。
澈平铺直叙地说了鲛人的意愿,将匕首交给织沙。她不接,只轻声问:“我可以去和楼主谈判,但你能给我什么?”
澈眸中阴翳更深,并未立即给出答复,而是道:“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再见时的讨价还价,一把将先前未能完全扯破的温情撕了个粉碎。
☆、第二世 织沙(四)
九
织沙望着画屏上那一片墨竹,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蜃楼楼主这个人,奇怪得紧,一面憎恶、防备鲛人,一面又收集了整个屋子的鲛人物什,住在里面,不让人靠近,甚至不让人打扫。他一面要与鲛人和谈,让出蜃楼,一面又警告我让鲛人休想玷污蜃楼寸土。”
瑶光言简意赅:“疯子。”
织沙突然笑了一声,脆生生的,好似还是个少女:“的确,疯子,卷进蜃楼之争的都是疯子!”
瑶光放下茶盏,微笑道:“夫人的故事让我有几点不解。”
织沙收了笑,恭敬道:“愿为星君解惑。”
“第一,据夫人所言,夫人曾经遍体鳞伤,就连鲛人的药物都不能除去那些伤痕。敢问夫人,现今披的是谁的皮?”
果然,这副面貌骗不过天上的仙人。织沙像是对他此问早有准备:“如星君所料,织沙身上的伤还在,鲛人治不好,织沙现在披的是别人的皮,至于此人是谁,星君以后会晓得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葭川独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