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这才看清了这人是谁,脸上原本就不多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潜棣兄?”
九
“是我。蓄明,好久不见了。”他道。
此时的“孙樘”乃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好似宣纸上一个被水晕染开的人像。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
“孙樘”温和地问:“近来可好?”
李苑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尚可。”
“孙樘”幽幽叹了一口气:“今日我在下边儿遇见你大哥了……我还不了解你?亲兄长去世,你想必很难受吧?”
李苑沉默,他又接着道:“蓄明啊,我晓得你一向重情重义,只是,这亲兄长与异姓兄长的区别,也太大了些吧?”
李苑忙道:“潜棣兄!”
“孙樘”突然凑近,几乎是脸贴着脸对他说:“你兄长死了你夜不能寐,我死了,你怎么就转头娶了我的心上人呀?”
“潜棣兄,不是的!我……”李苑方说了一句,突然语塞。
“蓄明还真是重诺守信啊!”
“信”字刚落地,李苑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凌空提起,甩到池塘边。虚幻的人影掐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按在地上,他竟生不起一丝挣扎的力气。“孙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五分的刻毒、三分的恨意与两分的幽怨:“你可知我在地下日日夜夜孤冷难眠?你可知我恨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被你全数夺走?声名、战功、军职……还有婉娘。”
阴寒的鬼气贴着脖颈,渗入皮肉,再沿着血脉流转四肢百骸,李苑被冻得话都说不出。
“孙樘”俯下身子,贴着的耳畔冷冷道:“你可想看看,若当初活下来的是我,这一切,是怎样一副情形?”
李苑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孙樘”揪着他的后颈一送,便将他推进水里去。
原本清浅的池塘,此刻变成了一处深渊,李苑掉下去,怎么也落不到实处,渐渐地,胸中那口气用完了,他便在半昏厥中突然感到身体一轻,好像魂魄脱离了沉重的躯壳。
双脚触到实处,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北疆战场。
旌旗招摇,战鼓擂擂。一个身着铁甲的武士被敌军从马上挑下来,摔了个半死不活,可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三柄明晃晃的刀剑,咬牙站了起来,抛弃手中□□,拔刀作战。
堕马的时候,武士的头盔就不知掉哪儿去了。此刻他发髻散乱,脸上又是黑灰又是血痕,可李苑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眼瞧着年轻几岁的“李苑”渐渐招架不住,土丘上奔来一匹浴血的战马,马上的人架起弓箭,朝他所在的方向连射三箭——准头不大好,只伤了两个敌人的胳膊。那人好像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立即抽出弯刀,借马匹前冲之力割下三枚人头。
“李苑”松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好像就要摔倒,马上的武士弯腰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上马来。那人道:“蓄明,可还能战?”听声音,果不其然,是孙樘。
“李苑”道:“战!”
孙樘摇头:“你方才那一下子摔得不轻,我看还是……”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见己方突然激烈起来的战鼓声——援军到了。
孙樘当即不容得他反驳,驱马赶回大营。李苑也连忙跟了上去,只是没人看见他,所有人从他身上一穿而过。
卸下甲胄,“李苑”没受什么皮外伤,可军医沿着他脊椎一摸,这才发现他颈椎断了……按理说,这样的堕马重伤,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站起来战了这么久,可当时情况紧急,“李苑”竟靠自身意志,生生拖到孙樘来!
孙樘见军医摇头,连忙问:“怎样?”
军医却对“李苑”说:“小将军可有什么心愿?”
“李苑”虚弱地笑了笑,对孙樘说:“请潜棣兄在我死后,将我的战甲带回相州,尸骨埋在北疆。”
孙樘忍泪应下。
十
桃红梨白,杨柳飞絮的时节,孙樘回到相州,尚未拜见父母,便先去了李家侯府,将“李苑”的战甲,以及圣上的赏赐带给李家二老。
李老侯爷老泪纵横谢了圣上恩典,又劝得孙樘留下,让世子陪他吃了一顿饭。
回家后与爹娘话过,已是黄昏。
孙樘揣着金雀翠翘,翻墙来到瞿驻军家后院的演武场。
瞿婉一身轻薄春衫,两只银护腕扣住广袖,手中握着一双短剑,身姿轻盈柔韧,不像是在练武,倒像是在跳舞,发觉墙头有人,一柄短剑脱手而出,去势极快。孙樘从军三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文文弱弱的书生,他侧身接过瞿婉的剑,干脆利落地跳下墙头,向她走来。
“婉娘,我回来了。”
这一声,他和她都等了三年。
孙樘将剑递给她,从怀里拿出那支完好的翠翘,小心翼翼地斜簪进她发髻中。为女子戴钗这事儿,孙樘也是第一次做,钗子没插稳,倒是发钗犹带他的体温,摇摇欲坠的金雀贴着瞿婉耳尖,好似烫红了她的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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