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事李苑着实有些无辜,前两天老侯爷身体稍稍好转就将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年轻人带到他面前,不由分说便将这年轻人作为风水师协助世子下葬的事拍板定下来了,都没给李苑多问一句的机会。
那个年轻人自称天关,眉目清俊,白道袍外披玄色大氅,虽未戴冠,却已很是仙风道骨。
世子起灵前,李苑让下人为他安排了一间客房,他进了那间客房后,就没怎么出来过,端足了高人风范。
直到这日出殡,他才不紧不慢地在灵堂里露了面,手里随意提着一个赤铜罗盘,腰间悬着一枚阳刻九色鹿的铃铛,除了这两样,身上再没有其他法器——作法堪舆的样子都懒得摆。李苑心有不满,但碍着老侯爷的面子,又不好发作。
锣鼓开道,纸钱漫天。李苑白衣麻鞋,走在最前面,手中引魂幡随风招摇。天关走在最末,腰间银铃晃来晃去,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此景奇妙地与火化孙樘的场景重合了,李苑的闭了闭眼,心中五味杂陈。
“二公子似乎有心事?”天关不知何时走到前面与他并排。
李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事繁神悲罢了。”
天关微微笑道:“在下刚到相州那天得闻一件异事,想来应该与二公子所思之事有关。”
李苑皱眉,有些不悦:“既是异事,必定以捕风捉影为多,想必并不可信。”
天关不紧不慢开口:“听说,世子在出门跑马之前,曾见过府上二少夫人一面……”
李苑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先生的意思是我大哥的死与我夫人有关?”虽然话里没说,但他脸上明明白白写了“狗屁不通”“胡说八道”八个大字。
天关摇摇头,放慢脚步微落后他一些:“在下可没这么说,倒是公子可以想想,尊夫人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李苑张了张口,突然想起婉娘的异常……还真有,他那日忙昏头了忘了问她。现下结合这装神弄鬼的风水师的话,他只觉背脊上冷汗涔涔……莫非,婉娘也出事了?
他走在队伍最前,脚步不能停,而天关已经慢悠悠晃回队伍最后,垂眼看路,好像方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第三世 翠翘(四)
八
世子下葬后,天关也跟着离去的亲戚没了踪影。李苑就差把整个侯府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那个年轻风水师,甚至是他在侯府待过的一点痕迹。
他就像是清晨浮在水面上的薄雾,太阳一出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苑又找了老侯爷询问天关的下落,老侯爷只道人家风水师做完法事自然就离开了哪里会死皮赖脸地赖在侯府里。李苑又问老侯爷天关究竟是什么人,老侯爷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李苑只觉自己脑中充斥着无数问题。所有人都藏着答案躲在迷雾后,看他左支右绌……垂死挣扎。
在府中乱逛一阵,他才恍然惊觉此时已过了掌灯。
这日婉娘又早早歇下了,虽说这些年来他们分榻而眠,但他也怕自己此时回屋扰了她,不如再到处走走,等她睡熟了再回去。更何况他眼下心事重重……
挥退小厮,他慢慢踱到后花园里。
园中怪石嶙峋,草木茂盛,若白日里来看,倒是雅趣别致,到了晚上,却有几分鬼气森森。
池塘边的空地上竖着几个半人高木桩,是世子与李苑小时候练拳脚功夫时支的。
李苑比世子小五岁,他启蒙时,世子已经算是一个大孩子了。人在小的时候似乎都对“长大”一词格外向往,世子大了他五岁,自认为是个“大人”了,不能与“孩子”一起玩儿,因此时时把李苑落下,独自去做大孩子该做的事,或是呼朋唤友去玩儿大孩子才能玩儿的游戏。
每当他潇潇洒洒毫不留恋地离开,见李苑一副羡慕的表情,心里那是十分的得意,有时他还会在李苑目送他离开以后,他又悄悄折返,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看弟弟生闷气的样子。
后来被李苑发现了一次,他便彻底失去了这项乐趣,不得不换别的法子让圆滚滚的弟弟一脸仰慕地看着自己。
在疾驰的时光里,调皮恶趣味的少年长成了成家立业的大男人,圆滚滚的小胖子也变成的年轻的将军,可惜还没等他们兄弟俩追忆往昔,哥哥就先入了土。
李苑两眼像是被酸泡了一般,针扎一样疼。
他低头伸手拨了一下木人桩,腐朽的机簧嘎吱嘎吱地转了个角,晃荡两下,又不动了。
在他小时候,每天都有人来给桩子连接处上油,以保证两位公子打拳时,木人桩转动顺畅。李苑还记得一次世子与他卖弄,得意之下,一招不查,被桩手敲了后脑勺,差点被那一冲之力打进池塘里去。
如今物是人非。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的压着的那些东西,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是越发沉重了。
月光随着水波荡漾,仿佛碎了一地的银鳞。银光被一个人形的影子挡住,李苑抬头一看,低声喝道:“谁在那儿?”
人影不答,轻飘飘地踏着水面一步步向他走来——不过方圆几丈的小池子,人影瞬息便来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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