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点头:“最后一句写得好,‘不过恰巧前人讨喜,后人不及’。你怎么看?”
青年不答。
少年弯了弯嘴角:“哦,对了,一直忘了说,不才瑶光,北斗天关破军星君,现暂居宝瓶州青木福地,你什么时候想改这戏文了,可以到那儿去寻我。”
他话音刚落,就变成一张人形白纸,晃晃悠悠地落到小案上,纸人正面“破军”熠熠生光。
一
帝姬降生在她父皇登基的前一天。她父皇抱着她与她母后两人哭了半宿,天亮时,还是被祭司派来的神官请到奉神所去了。
这一日,他最小的兄弟刚好满二十岁。所有臣子与宫人都按照祭司的指令准备好了登基大典,只等神兽选出真正的天子,让其即位,并将剩下的皇子吞入肚中。
他不想死,他的兄弟们也没有一个想死的,可是能活下来的皇子只有一个,这唯一的一个就是真正的大端朝天子。他不知道神兽会选择怎样的人做皇帝,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唯有活着才能回去见他的妻子和女儿……
他怕极了。
祭司与神官高声唱诵请神辞,古老的含糊不清的字词从他们口中涌出。皇子们没感受到这些句子的古奥神妙,只觉得千万利刃悬在头顶,这请神辞就是拴着利刃的细绳,唱诵请神辞之声结束之时,就是细绳崩断之时。
渐渐地,每个皇子开始感到不同程度的困倦,唱诵声减小,很快便再也听不见了。
“嗒”的一声,是祭司和神官顺次退出奉神所,关门落钥的声音。
他仿佛梦中惊醒,困倦一阵阵涌上来,他却强撑着瞪大双眼不让自己睡去。
昏暗的前殿里突然响起铁板扣合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青玉板上微微的震颤。护国神兽来了。
他几乎将舌尖咬断才让自己没有惊叫出声。
龙!
龙盘踞在神座上,用赤金色的明亮的双瞳注视着下面僵硬跪坐在蒲团上的皇子们。
它一个个打量过去,像猎人正在挑选已经到手的猎物。虎豹与鹿麝可以留下,山鸡与野兔便是……开胃菜了。
他眼睁睁看着龙一口将他大皇兄吞下,接下来是十七弟,然后是五皇兄……十五次,他听见十五次龙牙咬断骨骼的声音,他的十五个兄弟甚至来不及哭喊求救。眼下只剩着他与他九弟了。
龙的吐息近了,近了,他脸上满是泪水,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悲伤。龙的舌尖触到他的头,他已看见阴曹。
“你……清醒着?”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龙的声音,庄严而又雄浑,如洪钟响在耳畔。
“罢了,就你吧,虽然还不够……”
还不够,什么还不够?他已经无法思考龙所言何意。
又是骨骼碎裂的声音,他以为死去的是自己。
奉神所中的烛火倏地亮起,险些灼伤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当他再睁眼时,神座上的护国神兽已不知去向。
前殿门大开,祭司带着神官鱼贯而入。他们将他请到后殿,命宫人为他整理仪容,换上龙袍,再帮他戴上冠冕。他木愣愣地任由宫人摆布,显然还没从惊吓与惊喜中回过神来。
不过没人在意。
他乘御辇来到勤政殿,他的妻子已盛装坐在鸾车里等待,怀里抱着他们刚出生的孩子。
他浑浑噩噩牵着她的手走向皇位,在坐上那个位子时,他想,自己或许不该活下来,不该在这场所有人各司其职的大戏里演那个唯一的无所适从的人。
他几欲抬手掩面而泣。
而他的女儿却在母亲怀里咯咯地笑。
☆、第一世 帝姬(二)
二
万民欢庆,群臣朝贺,祭司告天,改元庆瑞。
史称瑞帝的他自这日起,到往后的十九年,都被牢牢束缚在皇位上,不得解脱。
当然,瑞帝也并非没有挣扎过,他于登基后第二年下令搜捕护国神兽,处死奉神所的祭司与神官。可是没有人理会他,他所有的臣民对他挑衅神的行为冷眼旁观。
神权凌驾于皇权之上,早已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瑞帝不能理解为何服从他的人们在这件事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漠与抵触。但他本就是一个人——端朝末代颓败大戏里唯一的格格不入的戏子。
于是他独自提剑去了奉神所。没有一夫当关的神勇,只有蚍蜉撼树的无奈与悲凉。
两天后,宫人们在护国神兽石像口中找到了满身是血的他。
所有人没有半分惊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即便皇帝陛下如此荒唐。
瑞帝毕竟是护国神兽选的皇帝。就算他傻了,残了,也是天命所归,没人能够改变这一事实,瑞帝本人也不能。
他在半个月后醒来。在这半个月里,他的国家没有他,一切依旧正常运转。他躺在床上,眼泪沿着他眼角的沟壑淌进发间,他疯子般大吼、大叫、大笑,可没有人真心在乎。
唯有帝姬稚嫩的抽泣声,仿佛在迎合他。
皇室何用?皇子性命何用?一代又一代端朝皇嗣不过是那只畜生圈养的食物!
良久,帐幕内传来一声叹息。
瑞帝消停了。不知他是否认命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葭川独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