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春斜着眼睛“嘁”了一声,翻身跳下树去,御风寻了一处空地,自袖里乾坤中抽出她白日里出鞘的那柄樱红长剑。
这柄剑是她花了三百年的俸禄,集齐陨铁、星砂、太阳之炎、太阴之水等物自己铸成的,与她仙魂相连。
在仙界,以魂魄铸剑是绝对的禁术。
仙人没有轮回,若是铸剑时将一部分魂魄封进剑中,某日剑毁,剑的主人必然逃不过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然而魂剑威力极大,早些时候引得不少仙人趋之若鹜。后来中天颁布了禁令,明面上裁魂铸剑的仙人便基本没有了,暗地里其实还有不少人悄悄做成了魂剑,中天无法,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不是她不怕魂飞魄散,只是她不甘从生到死仅仅做一棵花树,将自己的一生都耗在争妍斗艳之上。
她胸中亦有经略,她亦是精通法术,她可伏案写文书,也可挥剑诛妖鬼,她凭什么屈居于那些个尸位素餐之人之下,白白折损骄傲才情,蹉跎光阴岁月?
她不恨亦不妒忌那些世家出身的人,她恨的是自己没有一个能在这世道上挣得一个自己想要的位置的身份。
而濯瑞……她本以为他们是一样的,可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终究是不同的。
魂剑铸成已久,却无斩妖除魔之日。
十六
中元之后,濯瑞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仙官的变化。或小心讨好,或阿谀奉承。
想来应该是他姑姑暗地里让人来“吩咐”过了。
如今他继续轮值,就没什么意思了。
正巧秋分后他便该到下一个星宫轮值,现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是了,不必考虑其他。
此外,便是一寸春这几日都躲着他。若是被他撞上了,她也就目光躲闪嘻嘻哈哈地糊弄两句,很快便找借口离开了。
他晓得她一向看世家出身的不大顺眼,先时又以为她知道自己是破军遗子,故而没有多有多说,结果哪知道她原本是不晓得的……
这下成了他“故意”隐瞒,倒有些说不清了。
濯瑞不善辩解,亦不觉得自己有何好辩解的,一寸春因此疏远他,也是他该的。
秋分那日,他一早便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红鸾星宫,至于文书等物则早已先行一步送往紫微垣。
如来时那般,他一袭白衣,两袖空空,纤尘不染。一些看得见、摸不着、说不清的东西,便留在红鸾星上了。
这次,路上恐怕是见不着来时那个莽莽撞撞睡眼惺忪的仙灵。
很久以后,濯瑞都没想明白自己离开红鸾星宫的路上在暗暗期许什么,中途接到调令回到紫微垣时又在惆怅什么,正如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突发奇想给她起了个名,又为何在握住她手腕时心跳如擂鼓。
一寸春心遂折枝。
躲在树冠里看着那白衣的少年郎御风而起,离开红鸾星,一寸春将一枚浅紫的小笺在手中转了又转,直到手心里冒出的一点汗将小笺边角洇得隐隐泛白,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躺在树杈上将其缓缓展开。
他问:“你扮的是什么鬼?”
她将小笺攥在掌心,突然笑了:“是画皮啊。”
红鸾星宫外那棵寒樱,于秋分这日倏地开了花,满树绯红,如梦似幻,仿佛用尽了生命,只为这一次绽放。
☆、第零世 一寸春(七)
十七
濯瑞在去玄武域的路上遇上了紫微垣的仙官。
一见他,领头的仙官舒了口气,散去脚下那一缕风,落到他面前,拱手道:“小殿下,陛下与帝君派我等来请您回紫微垣。”
濯瑞没有多问,当即回礼道:“有劳。”
仙官道:“殿下客气了”随即招手让随行的仙官上来。十二位仙人,个个双手结印,在濯瑞面前扯开“一扇门”。濯瑞一步踏过,便已来到千万里之外的中天紫微垣。
三百余位星君分列大殿两边,紫微大帝垂袖站在陛阶下。陛阶上的只能是昊天。
濯瑞见这架势隐约意识到什么,依礼拜了昊天,寻了个后面的偏僻角落默不作声地站着。
紧接其后,不少新面孔也陆陆续续进来了,和他一样,这些年轻的仙人也各自寻了位子站好,沉默不语,只相熟的偶尔互换一两个眼神。
直到报信的玄鸟闯进殿中。
妖界四位大君①之二已经掠过裂渊,正与白虎域的仙人交战!
裂渊,中古之时的战神渊在神魔之战中,以性命为咒定坤剑为符封印魔君所劈下的深渊,为仙妖两界接壤之处。
昊天捻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负手看着殿中众仙,言简意赅:“卿谁与战?”
众仙哗然。
濯瑞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战讯砸了一脸懵,继而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站在后面的年轻仙人大多同他一个反应,甚至还有几个养气功夫不够的满脸愤懑与跃跃欲试。
他亦有出列请战的念头……
紫微大帝却在这时突然偏头看了躁动的仙人们一眼,目光扫过濯瑞时,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众仙,尤其是后面的年轻人们,又雅雀无声。
昊天突兀地笑了一声:“怎么?区区两只妖物,紫微你别吓到小辈……濯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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