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帝殡天满一年后,宗室子被遣返回诸侯国,想要看帝姬笑话的诸侯们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不过双十之年的女子。
若她身为男儿,若她被护国神兽选中,她该会是个多么可怕的帝王。
稍微轻松些的帝姬到这时,才想起勤政殿后还关着一个人。
夜深,她独自提灯进了密室。地上薄薄的一层灰弄脏了她的裙裾,她不禁皱眉暗道:这里怎么像十天半个月没人来过一样?莫非……
她快步走到铁笼前,举灯一看,却看见让她胃中翻滚的一幕。
瘦如芦柴棒子的少年蜷缩在铁笼一角。笼边瓷碗中的残渣剩饭引来一只嗡嗡乱飞的苍蝇。兴许是被那扰人的嗡嗡振翅声吵到了,少年懒懒翻起眼皮露出赤红竖瞳,两瓣干裂的嘴唇分开,一条鲜红的长信子如箭矢般蹿出来,圈了那只苍蝇,又缩回口中。
那双金瞳似乎被灯光刺到了,瞳孔猛地一缩。少年无意识地抖了抖,醒过来了。
而他刚醒来就看见帝姬苍白震怒的脸。
“你是个什么东西?!”
随着帝姬厉喝,长剑穿透他的胸膛。
少年茫然地看着笼子外瞪着他的帝姬,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让帝姬对他下杀手。
他咳出一口血来,颤声道:“痛,痛……”
虽然不成腔调,却是他开口说的第一个字——痛。
帝姬听懂了,可她现在完全不关注他痛不痛,她厉声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茫然转着赤瞳看她,张口又是一绺血沿着嘴角淌出来:“我,痛,帝姬,我,痛……”
帝姬毫不同情,甚至还转了转剑柄:“既然会说话了就好,本宫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什么东西?”
血越流越多,少年的视线已然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许久未见的帝姬一来就用剑杀他。他张了张口,什么都还没说出来便昏厥过去。
而他那双璀璨的竖瞳在他昏过去的同时收敛光华,变成黑色的人的眼瞳。
帝姬僵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收了剑。
六
少年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醒来。
他还在那个密室里,笼子还是那个笼子,只不过拴住他的镣铐上缠着明黄的符纸,符纸上丹砂绘着驱邪的符咒。他的皮肉正被这些符咒烧地呲呲作响,身上的伤口倒是已经不再流血了,不知是不是已经上过药了。
他费劲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灯火摇曳,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个白衣人,那人衣角密密麻麻的金色云纹在火光中闪烁,仿佛真正的流云一般。此人正是帝姬。
她眼下一片青黑,神色透着疲惫,可威仪不减。他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心里倒是奇妙的平静。
她已经杀过他,虽然没杀死,但结果已经不能更坏了。
帝姬斜睨着他:“醒了?”
少年哑声问:“为什么杀,杀我?”
帝姬嗤笑一声:“什么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么?”
少年摇头:“我,是人,不是什么,东西。”
帝姬朝他抛来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他下意识地一躲,却扯到手腕处的镣铐,脸色越发苍白。帝姬抛来的是一面镜子,打磨光滑的一面借着火光映出了他此刻的样子:颧骨突出,皮肤褶皱,颊边不时浮起几片鱼鳞般的凸起,下陷的眼窝中深色的瞳仁与赤红的竖瞳交替出现……
“这,这不是我!这是个……”少年又惊又怕,将那两个字在喉间滚了一道,却不敢不说出来。
帝姬“好心”替他补充:“是个怪物,对吧?”
他翕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帝姬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该知道。在你昏过去的时候,我刺了你六剑,不过须臾,你的伤便开始愈合。”
“你现在还觉得你是人吗?”
少年垂头望着自己身上的七个血洞,眼眶发红,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拼命用手去抓那些伤口,尖锐的指甲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但很快,翻卷的皮肉又收缩愈合。
烛火摇曳,帝姬的目光谈不上悲悯或是嘲讽,她轻声道:“你看到了,本宫没有骗你,你就是个怪……”
少年突然朝她大喊,涕泗交横:“杀了我!杀了我!帝姬,求你!”
帝姬挑了挑眉,冷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要求?本宫杀不死你,你想死就自己去死罢。”
少年目无焦距,喃喃:“不,我不是怪物,我不要当怪物,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帝姬起身提灯离开,连眼角的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这样的怪物,怪不得会被祭司锁在奉神所中。或许他并不是什么神官,根本不知道护国神兽在哪儿,或许他只是一个被镇压的妖物罢了。
帝姬长长叹了一口气,锁上密室,回寝宫休息。
她没注意到,在石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一团黑漆漆的毛茸茸的东西通过门缝钻进去了……
七
这次,少年被彻底遗忘在密室里。
没有人会给他送食物,送水,反正他也不会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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