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有些莫名,但转念一想,约摸是这位年轻的大人走错了门进到这园子里,还以为走错了仙宫吧,当即回道:“此处是微草书塾。”
微草书塾,乃是仙界集中教化仙灵们的仙宫,濯瑞是晓得这个地方的,只是他分明在战场上领奎木狼军,怎么就突然被调到书塾里任职了?
不,不对!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白衣玄氅,头顶未戴冠,身量似乎也矮了不少,手心手背没什么伤……
“听闻大人方才年过束发,没想到便这般年轻有为……”夫子“贴心”地拍了个马屁。
刚过束发?!也就意味着他才六百多岁?!
那边,夫子又训起了那个拽着他胳膊的小丫头:“好了,樱,放开这位大人,游戏到此为止了!”
樱?这人该不会是一寸春吧?
他这才偏头仔细打量起这个小丫头,发现她也正仰头看着他。一双弯弯的柳叶眉,杏眼桃腮,鼻梁小巧挺翘,嘴角微微向下绷着,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竟真的是她。
只是比起他认识的那个一寸春,眼前这个年纪尚小,盯着他看时,眼神倔强又微微闪烁,像一只戒备的猫儿。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夫子道:“罢了,便由她……”他这厢话还没说完,那小丫头竟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身跑了。
二
濯瑞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回到了刚束发的年纪,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到了这书塾来任职,但奈何周围的都不是能解决他疑惑的人,便只好先按下心里疑惑,一面做事,一面给远在中天的老师紫微大帝传讯。
只是久久没收到紫微大帝的回信,不知是他公务太过繁忙,还是他收到信后,也对濯瑞突然回到六百岁这事感到一筹莫展。
“大人,您对下官有什么要指教的么?”
一道谦恭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濯瑞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夫子们授课的屋子窗边呆立许久,久到正在讲课的夫子发现了他,并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年轻的督查大人驻足。
濯瑞环视屋内一圈,问道:“那个名叫樱的孩子又没来听课么?”
夫子道:“是。”
濯瑞道:“没事了,夫子您继续吧。”说着他便朝弟子房去了。在座的所有小仙灵都在想:樱那家伙完了,又被督查逮到了!
所谓弟子房,或者说苗圃,内里第七格就是樱的元身所在——一棵足有三人高的樱树不仅占了自己的位子,伸展出庞大的树冠,将旁边两格的上空遮了个一干二净。所幸她身边是牡丹与芍药。
濯瑞敏锐地捕捉到枝叶间一闪而过的浅碧裙角,低喝了一声:“下来。”
那一篷绿叶抖了抖,没人回答。濯瑞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树下,刚好能看见那个使劲往树上藏的人。
“下来。”他重复道。
樱扒拉着树干,露出小半张脸,怯怯地摇头。
他放软了语气:“快下来,听学去。”
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濯瑞耐心地仰着头问:“为什么不去听学?”
樱踌躇了片刻,小声回道:“你是我夫君,我去听学,要是你待我好些,旁人就要说你偏袒我,以公徇私,不好。”
濯瑞额角青筋乱蹦,又羞又恼:“谁是你夫君了?!”
樱终于演不下去了,哈哈大笑起来。
濯瑞面无表情道:“既然你非要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我便也不必跟你多废话了,你的功课评第拿个丁末不委屈。”
樱瞪了他一会儿,偏头嘁道:“谁稀罕?”语气虽嚣张,眼圈却红了,只是濯瑞没看见。
他只觉得小时候的一寸春真是不可理喻。
回到正殿,濯瑞让人拿来樱的评第文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等第依年份从甲上到乙中再到乙末……他愣住了。
老夫子瞥见他在看什么,虽背后说人闲话不好,却还是低声道:“大人要改樱的评第么?没用的,她任职,上边儿不看这个。”
濯瑞问:“为何?”
老夫子叹道:“那丫头以前还以为自个儿等第越高,以后就能得个好职位,可是……好职位哪里轮得到她呢?”
濯瑞也是各个星宫轮值过的人,哪里不知道他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给樱一个教训的心思彻底没了。
一寸春此人,让她在年纪尚小之时便叫她得知自己未来只能到一个清闲的星宫做一棵供人观赏的花树,她会怎样?她也不甘过,反抗过吧?可是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呐喊,都不会有人在乎的,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遵守大多数人的规则。
风吹纸页簌簌作响,濯瑞提笔许久,最终一字未写。
三
人间女子十五及笄可婚嫁,仙界的女子却是在相当于凡女十四岁时及笄领职成人。
果不其然,樱被安置到红鸾星宫,择日赴任。
濯瑞坐在众夫子上首,看着她面沉如水接过任职文书,先拜谢夫子教化,再拜谢仙官,最后向中天的方向叩谢昊天赐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在中天时,曾随紫微大帝观摩过世家小姐的及笄礼。那些女孩子天真骄矜,眼里是无忧无虑的笑意,她们身着云锦织羽的华服,脚上穿着塞了香粉嵌了珍宝的木底鞋,庄重又轻盈地走上白玉砌成的高台,由地位极高的女仙官为她们盘起长发,再由品德高尚的仙官在她们面前朗诵礼教,最后由她们的母亲执无根水洗过的琼枝点三下她们的额心,昭示她们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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