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好似小流氓唆使女孩儿做杀人放火的坏事,实际上,还不知到底是谁应了谁的愿。
红姐姐生前对满娘还算不错,她没本事还红姐姐这两年的恩,不如借红姐姐自己的尸体“挣”一口薄棺……至于旁人,与她何关?
可是她偏偏遇见了姬无玉,有着一双极美的眼睛的姬无玉,世上独一无二的姬无玉。
她伙同小流氓劫下了他,他却把她带回姬家,给她一处栖身之地。
满娘一开始摸不清他的想法,故意示弱装乖巧。他一开始还陪着她演,没两天他就忍不住屈指敲了她脑袋。
他说:“小孩子家家装什么佯?你又不唱戏——该怎么地怎么地!”
她捂着脑门儿有些茫然,看着少年背着手远去的背影,一时还真没想明白姬无玉是怎么看出她的“装”。
她就像一个严丝合缝的蚌,被他这一敲敲开了坚硬的壳,微微露出一点柔软的肉,小心谨慎地试探这个世界。
这一试探就是九年。九年后,她十五及笄,偶尔一天路过姬三爷住处,听见有人在请姬三爷开口将她嫁给一个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
她慌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求姬无玉——毕竟,是他把她带到姬家来的。
十八
满娘用了自以为的“最聪明”的法子——她向姬无玉剖白了一番并不存在的心意,如果姬无玉应下了,自然是好的,他可能不会爱她,但他一定会对她好,如果他拒绝了,就凭他那一点愧疚,他也会请人帮她寻个好人家。
或许连满娘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在道出“喜欢”那两个字时,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瞬。
或许是她这次“装”里,掺了一点真心,连姬无玉都没看出来她在演戏。
眼泪好像开了闸似的涌出,分明在演,她却觉得随着泪水的泄出,另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填满了她的心,她的眼。
她看着姬无玉,很努力才从他平静的表情里挖出那么一点他年少时曾打动她的孤独。
那一刻,她的心落到实处。
我不嫁人了。她想。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她陪在他身边,两个同样孤独的人相互依靠,在这姬家大院里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他们不是亲人,不是朋友,更不是恋人——他们是同盟,沉默着与这个人心叵测的世界对抗的同盟。
直到姬三爷下葬。姬无玉等到所有人离开,拉着她在那个他憎恶了半生的男人坟前磕了头。满娘先是一懵,继而明白了他此举为何,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心疼在她胸膛与喉间翻涌上下,可她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默默跟着他磕完头,硬是咬着牙把眼泪逼了回去。
十多年前,他拒绝了她 ,却还是把她的一句“喜欢”放在了心上。
流水一样的光阴,到底是把他们的相依腌渍入味,转化为另一种更为亲近的亲密。
离开坟地时,满娘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从此,但凡君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世上不会再有一个姬无玉将她带出那个摇摇晃晃的小木屋,世上不会再有一个姬无玉教她在人面画皮的世界里该如何活下去,世上更没有别的一个姬无玉会需要她。
她是一只狡猾的蚌,会演戏,会装,会睁眼说瞎话,她极顶聪明,极顶冷漠,只要她不愿意,没人能撬开她坚硬的外壳……可是面对姬无玉,她甘愿丢盔弃甲,撤下一切掩饰与保护,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
只求他能珍惜。
在听闻那白衣女鬼要姬无玉用寿命来换青春时,她先是惊诧,继而狐疑,最终是毅然决然。
命运亏欠了姬无玉许多,并且不打算为他补回来,没关系,命运缺他的那一份,她连本带利地补给他。
看着姬无玉重回二十一岁,满娘已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可是她不悔……即便,只是此时不悔。
次日,所有人都好像忘了昨日办糟了的试戏,忘了姬无玉原本是一个遮不住老态的还未挑大梁就已经过气的角儿。
于是姬无玉盛装扮“王美娘”,一场戏后,理所当然地红了。
第一年,两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被扑面而来的赞誉与权力砸得几乎头昏眼花。第二年,姬无玉受邀的堂会越来越多,他开始早出晚归,满娘也禁不住疑神疑鬼。第三年……第三年,满娘就快不行了,她对姬无玉的疑心也攀升到极点。
她就快死了,如果在她死后,姬无玉身边出现了别的什么人,她付出的这三十六年青春,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在姬无玉与另一个人的故事里,她不就成了个笑话么?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另一个人是否存在,她还是竭尽所能地和姬无玉闹,她通过这样惹人厌的方式饮鸩止渴般将姬无玉锁在自己身边……若说之前联结他们的是一幅锦缎,那么到如今,只剩一根丝了。
尾声
白衣的女鬼在满娘逝世前夜再次来到姬无玉家。这日姬无玉去刘家唱了堂会,家里只剩满娘一个人。
她躺在榻上,苟延残喘。
这次女鬼没有抱白狐,身边只跟了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青年。
满娘眼睛已经模糊了,她看不清女鬼,更看不清她身边的青年,只凭着阴冷的气息与跃动的鬼火,认出了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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