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止好像颇感兴趣:“哦?”
景芸公主将画递给他。他接过来,伸长了胳膊展开画轴,细细地看。看完他言简意赅地评价:“欠些火候——相当欠火候。”
公主有些难以置信地升调“啊”了一声。
邢止嘴角嗪着一丝笑意,眼里依稀有些怀念的神色,他将这副沈别枝的旧年画作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笑道:“但画中有十分的年少得意,是邢某这些年来见到的独一份的。”
景芸一时竟不知邢止对沈别枝是褒是贬了,她小心翼翼问道:“邢公子是否与沈小姐有过交集?”
邢止愣怔一瞬,敛了笑意:“邢某不才,曾做过沈小姐几个月的夫子。”
景芸还想问更多,可邢止显然已不想再提。可不提沈别枝,他们之间实在无话可说。
她还是忍不住大胆地问了一句:“沈小姐她……是邢公子的心上人么?”
邢止闻言有些无奈:“我见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
景芸公主不知庆幸还是失落地“哦”了一声。
邢止低头为自己与她各倒了一杯茶,低声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
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别人说的。
景芸没待多久就离开了,留下了沈别枝的那幅画,邢止也不客气,收着了。
午后,他让侍者收了桌案茶具,独自走进画室作画。画着画着,他就伏案睡着了。和煦春风推开一扇窗户,在画室中游荡了一圈,将他挂了满屋的画吹得簌簌作响,却没叫醒那个永远睡着的人……
他身后挂着一幅长达十六尺的画,画是一幅残画,画中只有一半襄州山水,却藏了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儿与一个青年的赌约,藏了一个经年未完的梦。
倏地,风止,窗户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合上,室内渐渐暗下来,一个模糊的影子从画上升腾出来。那影子提着一件同样模糊的大氅,轻轻盖在那个睡着的人身上,好像是害怕他“路上”着凉。
墙壁上挂着的另一幅画中,一袭白衣从画中假山后转出来,对那个影子说:“这就是你的愿望?”
影子点头。
白衣人叹息道:“只为他添衣?不想再和他说什么?”
影子沉默许久,方道:“我与他本是萍水相逢,他却帮我圆了梦,我……是欠着他的。”
白衣人道:“好吧,沈小姐,如今我助你心愿达成,你能否告诉我你曾见过的那个……”
白衣人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幅巨大的画上,星月之下,一个行人突然动了动……当即喊了一声:“沈小姐闪开!”
可那人并不是朝沈别枝的鬼魂来的。
一笔墨色带过的人影飘出画,悬浮在白衣人面前,看不清身形眉目。“它”冷笑道:“纪澄!找我何必问旁人?我不就在你面前么?!”
☆、番外三 鬼差
纪澄一梦惊醒险些从床上摔下去。她翻了个身平躺着盯了一会儿床顶,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她醒来时,胡七不在她身边。
她搔了搔头发,磨磨蹭蹭地下床披上一件松松垮垮的大氅,踢踏着鞋子去洗漱。
用凉水洗了脸,稍微清醒些了,她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喊:“纪大人!该去勾魂了!”
她喊了一声:“晓得了,这就来”匆匆忙忙换上勾魂捕快的皂色圆领剑袖袍,一蹦一跳套上长靴,戴好帽子便要出门。脚刚跨出屋门半步,她又退了回去。
桌上摆了一屉包子一碗豆浆,包子还隔着蒸笼还热着冒着一丝丝的热气。
纪澄在外面叫魂似的催促声中思忖片刻,心安理得地回到桌前揭开蒸笼盖与罩在汤碗上的盘子。四个山菌碎肉馅儿的包子白白胖胖坐在竹篾上,褶上隐隐泛着一点水光,显得十分晶莹可爱。
碗碟边压着一张字条:今晨在上边做的,午间回来吃饭。
纪澄笑弯了眼睛,捻起一个送到唇边一咬,香气扑鼻,咸鲜入味,就着一口豆浆下肚,整个人……不,整个鬼都鲜活起来了。
她细嚼慢咽将一顿早饭吃完,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出门,迎接她的是一队勾魂鬼幽怨的眼神。她笑眯眯地一挥手:“走吧!”
三十个阴差同时抛出黄符,黄符在半空中被幽绿的鬼火燃了个一干二净,阴差们也如水汽一般蒸腾,消失在阴间。
再睁眼,便是人世。
纪澄领着一众勾魂走进一座大宅院,往来的人没一个能看见他们的。几个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跪在老人灵柩前哭哭啼啼,打扮像是老人妻子的老太太捂着心口昏死了过去满脸老泪纵横,而老人的鬼魂坐在灵柩中,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亲人。
两名勾魂远远投掷出带钩子的铁索,钩子穿过鬼魂的肩胛骨,将他从他的尸身里拖了出来。老人口中发出野兽般的痛呼,可是除了那一群来自阴间的不速之客,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纪澄拿着一本小册子对照着老人的脸,用蘸了朱砂的兔毫将他生前一笔烂账勾销。
一众鬼差如来时那般匆匆离开了,临出门时,一个裹着白麻衣的小孩儿目送着这群人穿墙而过,目光里闪烁着惊奇与畏惧。
52书库推荐浏览: 葭川独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