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武二若没有个太矮的哥哥,我也会是同情这女人的,也会是不
满意这门婚姻的,可武大毕竟是我的哥哥,一个奶头掉下来的同胞,
我哪能不维护亲生的兄长呢?哼,杀人者偿命,你就是九天玄女,是
观音菩萨,武松若不杀你,武松算什么英雄武松?!
她笑了,无声而笑,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笑而摄魂,这女人,
怎么我要杀她,她还以为这又是同那一个雪天她与我接风的酒桌上一
样吧?这女人是对自己有过感情的,扪心而想,我何尝没有爱过她呢?
现在我真的要杀了她吗?如果那一天我接受了她的爱,我也被爱所冲
动,那我会怎么样呢?今日要杀的除了她难道没有我吗?正因为我武
松是英雄,才避免了一场千古谴责的罪恶,可正是我成了英雄,才将
她推到了西门庆的贼手吗?!
武松呀武松,你这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哥哥的灵前,灵堂
阴气凝重,哥哥的屈死的灵魂在呼唤着你来伸冤,你怎能就要饶了狠
毒角色?是的,你个潘金莲,就是不爱我的哥哥,你可以再嫁他人,
嫁谁都可以,却偏偏是同那个泼皮西门庆?同了西门庆也还可以,竟
合谋害了哥哥性命,我武松放过了你,别人又会怎样议论我呀!一顶
绿帽子戴给了哥哥,也戴给了景阳冈的英雄。或许更有人说武松不杀
嫂,是嫂曾经爱过武松,我一场英雄会在人们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呢?
杀吧,杀吧,潘金莲,武松真格要杀你了!
刀怎么提不起来,这般重呀?那么一刃,一代美色就灭绝了吗?
世上少了潘金莲,多少人为之丧气了,我武松是不是心太硬了?哥哥,
哥哥,我该怎么办呢,我已杀了西门庆,咱就放了这个尤种吧?
咳,咳,这是个景阳冈的老虎就好了。
罢了,罢了,由她去吧。可是可是,我不杀她,她能老老实实在
武家守节吗?她一定又要另嫁他门,或许又会与别的不三不四的恶徒
勾搭,那这么鲜活的小兽与其他人猎去,就不如我武松杀了她。杀了
她,看着殷红的血怎样染红白瓷般的胸脯,看着她睁开了杏眼在咽气
前的痉挛,岂不是更使人刺激吗?我不能成全她爱我,却可以让她死
在所爱的人的刀下,不是于她也于我都是一场最合适的解脱办法吗?
好了,好了,潘金莲,那我就这么杀你了!
于是,武松就把潘金莲杀了。
三、《贵妃赏蝶》
杨贵妃已经被文人墨客描叙得太多了,我也爱这个女人。因为爱
着她,就不忍心读她死于马嵬坡的故事,相信着东渡了日本的传说,
以致对胖胖的东西都有感情,甚至一次在大街上碰见行刑前的游行车
上押着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就伤悲了几日。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
当我画出了贵妃的上半身,正待画她的下半身,口中叼着的烟头掉下
来,一时拂不去,竟将宣纸烧出难看的洞来。妈的,我骂我,索性拿
打火机要焚了这张宣纸,以宣纸充冥钱送给她了。看着宣纸燃到仅剩
下杨贵妃的上半身的多半时,我瞧见火光中的贵妃似乎要活起来,一
派富贵中的深沉的忧愁,忙就趴过去,用身子压灭了火。这就是我的
贵妃。
女人的作用就是给世上贡献美的,我总这样认为的,女人的悲剧
也就是太美了。杨玉环正是如此才成了唐代的国母,国母正如此也才
勒死在马嵬。如今我画贵妃原本要让她处优地赏蝶,天意竟还让她残
缺。残缺的美更美,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这幅画。
四、《石 鲁》
生活在西安,又要作画,总就想到那个石鲁。石鲁的艺术在石鲁
疯了以后更进入大的境界,这使我独坐了常寻思:在那样个文艺差不
多有着僵壳的时期,石鲁的成功在于他有了异于别人的思维吗?!我
很羡慕有这种思维,但我不愿以疯来建构,更恐惧思维“疯”的产生
背景。眼下气功时兴,我求拜过许多气功师,要给我开慧眼,看鬼,
看神,看别人看不到的世界情形,以来突破我的写作。可悲惨的是气
功师都拒绝了,这倒令我怀疑了这些气功师,他们或者胡说,或者他
们的功法太浅。
于是我又想,或许石鲁并没有疯,因为他感应自然、体验生命的
思维与当时社会不同,众人看他才疯了,疯的其实是认为他疯了的人。
五、《景阳冈之后》
时下,到处都在崇尚男子汉气派,文学艺术作品里凡是要歌颂的
人物,胸口都要贴上一些胸毛。但在中国古典文学艺术中,男人的形
象可分两类,一是白脸,包括那个刘备、贾宝玉和所有戏曲的小生,
一是黑脸。白脸的皆阴柔虚涵,予以张扬,黑脸的则往往刚烈,视为
鲁莽之徒。
这个晚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为武松作画。
武松在景阳冈上敢打虎,面对嫂嫂能杀淫,如果武松在今日,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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