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本来就是农民。我读过许多知青小说,那些城里的孩子离开了亲
情、离开了舒适,到乡下去受许许多多的苦难,应该诅咒,应该倾诉,
而且也曾让我悲伤落泪,但我读罢了又常常想:他们不应该到乡下来,
我们就该生在乡下吗?一样的瓷片,有的贴在了灶台上有的贴在了厕
所里,将灶台上的拿着贴往厕所,灶台上的呼天抢地,哪里又能听到
厕所里的啜泣呢?而我那时是多么羡慕着从城里来的知青啊!他们敲
锣打鼓地来,有人领着队来,他们从事着村里重要而往往是轻松的工
作,比如赤脚医生、代理教师、拖拉机手、记工员、文艺宣传队员,
他们有固定的中等偏上的口粮定额,可以定期回城,带来收音机、手
电筒、万金油,还有饼干和水果糖。他们穿军裤,脖子上挂口罩,有
尼龙袜子和帆布裤带。他们吸引了村里漂亮的姑娘,姑娘们在首先选
择了他们之后才能轮到来选择我们。
从运麦糖开始,我被队长派了运粪、套牛等农活,每天挣三个工
分。那时一个劳动日是十分,十分工分折合人民币是两角,这就是说,
我一天从早到晚的劳动可以赚得六分钱。由于个小,力气又不大,我
总是被骂,他们骂人都非常难听,还算运气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
队长是分配了我和妇女一块劳动的。
我是棣花公社棣花大队东街村的社员了,我已经能闭着眼睛说出
我们村的土地在前河滩是多少亩水田,西河滩是多少新修地;东是多
少亩旱田,西又有多少亩梯田。我爱土地,爱土地上的每一株庄稼苗……
在贫困的环境里,我学会了自私,因为一分钱,一根柴火,一把
粮食,对于生命是多么重要!
然而,我又恨土地,我不甘心就这样受穷一辈子,只要有机会,
一定要从这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
上面几次来招工,由于没人说情更没礼送,我一次次被刷下来;
征兵时,开始是公社武装部没熟人送不上礼,而第二年,却因为
父亲突然被清理下放回家,连名都没报上!
难道就这样窝一辈子?
我曾看着劁猪匠干活想学会阉猪,也曾想过当代理教师——机会
终归来了,我正兴奋地等着消息时,等来的却是被别人顶替了的结果!
父亲一直认为是他的问题影响了我,看到他“是我误了娃呀”的
愧疚样,我心如刀剐!
终于有一天傍黑,我偷偷地上了水库大坝工地!我上大坝一则是
想换个地方让心情轻松一下,重要的是我一直暗恋着的那个“她”也
在工地上!80年代中,我写过一首小诗,名为《单相思》,诗是这样
写的:“世界上最好的爱情/是单相思/没有痛苦/可以绝对勇敢/
被别人爱着/你不知别人是谁/爱着别人/你知道你自己/拿一把钥
匙/打开我的单元房间。”
这首诗是为了追忆我平生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子的感觉。
在初上水库工地的一天半里,我没有见到她,也没问堂弟她是住
在哪儿。我睡不着,顺手拿了一本民工的书——几年后读大学时我才
知道这本没封面也没封底的书叫《白洋淀纪事》——我读了十几页,
突然觉得被窝那边凉飕飕,似乎还有什么在动,用脚一挑被子,天呀,
是一条蛇!
第二天,我就到了指挥部,开始了写标语和办战报的工作。在指
挥部,一天可以记八分工,近乎我在村里劳动一天的三倍工分,而且
还可以拿到每月两元钱的补贴!如此的好事降临于我,我一个人跑到
河滩的一处深水潭里去游泳,脱得精精光光,大呼小叫,发誓要保住
这份工作,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定要让指挥部的所有领导满意我,
长久地留用我。我游泳的深水潭在工地的下河滩,晚饭后并没有人来
这里,但偏偏我暗恋着的人出现了。我正从水里钻出脑袋,就看见了
她从远处走过来,我啊了一声,立即潜下水去,因为我是赤身裸体的。
当她已经走过了水潭,我穿上了衣服在后面叫:“喂!喂——”她怔
了一下,一下子跑过来,说:“听说你来了,可就是不见你,你到指
挥部去了?!”我说:“下午才算正式去的。”她改变了出来的目的,
领我返回了她们的宿舍。我们一进去,大家就都看我,我经不起这么
多女子的目光,一时窘得耳脸通红,耳脸一红,她们就怀疑上我了,
目光顿时异样。她说:“这是我叔,我把他叫叔哩!”大家说:“是
吗!这么小的叔?”
我最早对她留意,应该追溯于在魁星楼上睡午觉。这一个中午,
吃过了午饭,我们去丹江玩了一会水,就爬上被村人称为光棍楼的魁
星楼,没多久便呼呼睡着了,但一个鸟儿老在楼台边叫,我睁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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