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她和豆豆在路上的时间太长了,贾六六连续做了一百个蹲起,依然不见公共汽车的踪影,于是就接着做,等慧芳赶到时,贾六六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再拿他写小说来说吧,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贾六六大脑受刺激了,可他不信邪,硬是坚持了下来。最终他爬上了作家的小岛,还在小岛上划定了一块地盘,如今贾六六的名字是全家人无尚的光荣。
慧芳领着孩子下车,一见面就指着贾六六的破大衣道:“你怎么把这件破衣裳穿上啦?这是大前年买的,都磨出毛边来啦?”
“怎么啦?没坏呀。”贾六六大是奇怪,他随便在衣服上拍打了几把:“真没坏呀?”
“这件破衣服只能捐给灾民,你看看,领子都起毛了,袖子都抹亮了。”慧芳怒其不争地摇着头。
“没坏就先穿着,你愿意捐就拿走呗。”贾六六满不在乎。
“我告诉你呀,别老穿咱家以前的破衣服了,你现在是作家。”
“作家?作家怎么了,作家拿手走道吗?不就是穿了件旧衣服吗?”贾六六领起豆豆先走了。
慧芳怒气冲冲地跟在后面:“你穿得乱七八糟没事,可人家就骂我虐待你,你妈说过:爷们儿前面走,带着媳妇的手。”
贾六六刚要说什么,却见豆豆拧着眉毛道:“妈妈,为什么爷们儿前面走带着媳妇的狗啊?”
贾六六哈哈大笑,慧芳却怒道:“你都贫一路了,不会少说两句吗?随谁不好?贫嘴劲儿跟你叔一模一样。”
豆豆的叔叔是贾七一,以贫嘴见长,说起话来舌头总挂在脑门上,吃起东西来,舌头满桌子打转。
贾六六拉了拉豆豆,爷儿俩加快了脚步。再转个弯儿就看见他们家那栋楼了,可贾六六和豆豆却在拐弯儿处,突然停了下来。慧芳紧走两步才发现街角跪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大约十来岁,小肩膀上的骨头几乎把棉衣刺穿了。少年神色暗淡地跪在那儿,地面上写满了粉笔字。
慧芳揪住贾六六道:“快走吧,满街都是这样的。”
贾六六却没动地方,他指着路面上的粉笔字道:“这孩子的字写得不错。”
慧芳又看了看那少年,他低垂着眼皮,耷拉着肩膀,皲裂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关节处肿得如十个小土豆,似乎稍微一动,两只手就会散了架。慧芳小心地揪住豆豆的后脖领子,好像一撒手,弄不好豆豆会和少年跪在一处。
慧芳不是个麻木的人,此刻她真为豆豆感到庆幸,这俩孩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豆豆的命挺不错啦。
第四部分第三十一章 一对儿苦主儿(1)
慧芳觉得贾六六有病,这种沿街乞讨的少年,全中国没二百万也得有几十万,如果每人身上耽搁几分钟,一个人的生命就耗费光了。
她随便瞟了几眼粉笔字,也没觉出希奇来,于是不耐烦地揪着贾六六道:“快走吧,他就这几个字写得好。”
贾六六一直在关注粉笔字的内容。他不仅没给慧芳面子,反而向前移动了几步,几乎走到了少年面前。“你真是北京的?”
此时少年终于仰起了脑袋,原来这是个挺清秀的小男孩,眉毛挺细,眼珠贼亮贼亮的。少年上下打量了贾六六一会儿,忽然问道:“叔叔,您是搞艺术的还是搞文化的?”
这孩子果然是一嘴北京腔,但让贾六六和慧芳大吃一惊的是他不凡的眼力,连豆豆都惊讶地叫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爸爸真是作家。”
“叔叔不穷,可他却穿着破衣裳,这种人不是搞艺术的就是搞文化的。”少年从容地说。
慧芳在心里呸了一口,穿件破棉衣就是作家了,那大作家难道要光着身子满街跑吗?
“那你说说我是干什么的?”豆豆颇有兴趣。
“你是小学生。”少年道。
“你可真聪明呀,那你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吗?你知道我们的班主任姓什么吗?”豆豆的眼神中全是崇拜。
少年眼中闪出了泪光,但咬着牙没让它流下来,他使劲儿摇了摇头。
贾六六把豆豆拉到一边,自己蹲在少年面前:“你妈有病,你也有病,你爸爸把你们抛弃了?”
此时慧芳认真看了看地上的粉笔字,原来那是几行催人泪下的文字:
我要上学!
亲爱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我要上学,请伸出您慷慨无私的手吧。
我是北京孩子,今年十二岁,我父母都是北京人,我以前在315学校上学。但不幸一直伴随着我的家庭,我爸爸下岗了,天天酗酒,经常没有原因地打骂我和我妈妈。最后,他毫无人性地抛弃了我们,把我们赶出了家门。我妈妈和我都有先天性心肌炎,我妈妈还有抑郁症和狂躁症,她一直没有工作。我和妈妈没有生活来源,我们还要租房子住,学校也因为我家穷而把我赶出了大门,我们已经快绝望了。
请伸出您慷慨的援助之手吧,我要上学,我要过正常孩子的日子。
永远感激您的超然
看到这儿,慧芳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怎么倒霉事都让这孩子赶上了?她琢磨着,到底是给五块还是给十块呢?
此时贾六六已经和孩子聊了一会儿了,他转身对慧芳说:“你和豆豆先回家,我送这孩子回去,他们就住在南面的平房里。”慧芳惊讶地睁大了眼,她第一感觉就是这孩子是不是撒谎啊?会不会把贾六六拐到个没人的地方干掉?贾六六明白老婆的心思,提高嗓门道:“我在这儿一片儿住了快四十年了,哪条路上有几块砖头我都清楚,你就放心吧。”说着,他拉起依然跪在地上的超然:“走,我送你回家,叔叔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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