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短篇小说选_贾平凹【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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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和队员都是会走象棋的。

  这样,弈坛上就经常出现怪异现象:大凡大小领导,在本单位棋艺均

  高。他们也往往产生错觉,以为真个“拳打少林,脚踢武当”了。当然便

  有一些初生牛犊以棋对话,警告顶头上司,他们的战法既不用车,也不架

  炮,专事小卒。小卒虽在本地受重重限制,但硬是冲过河界,勇敢前进,

  竟直捣对方城池擒了主帅老儿。

  x地便有一单位,春天里开展棋赛,是一英武青年与几位领导下盲棋。

  一间厅子,青年坐其中,领导分四方,青年皓齿明眸,同时以进卒向四

  位对手攻击,四位领导皆十分艰难,面色由黑变红变白,搔首抓耳。青年

  却一会儿去上厕所,一会儿去倒水沏荼,自己端一杯,又给四位领导各端

  一杯。冷丁对方叫出一字,他就脱口接应走出一步。结果全胜。这青年这

  一年当选了单位的人大代表。

  真品

  世上再没有比西安更古意的城市了。那里遗迹多,文物多,老街坊多。连寺庙也多呀,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你常会看到那些穿了黄袍的或木棍儿束了头发的和尚道士,就感觉他们是远昔的人,历史一下子与你拉近。可是,在很窄很窄的小巷里你往一家饭馆里走,粗糙的木桌边就坐着个老头儿寂然地喝酒,吃一碗羊肉泡馍,你可能轻视他,却保不准儿这正是

  某个大学的教授,或者是饱知天文地理的易学大师。西安这地方,实在是难于理喻,如同进了佛殿,你可以张望,但不容嚣张。我和我的老板为着淘寻古字画来到西安的那天,从河西走廊沙漠上刮起的沙尘正弥罩了古城,虽然太阳还悬挂在空中,已失去了颜色,在城楼的沉沉钟声里渐渐残淡如纸。我们去的是碑林博物馆。碑林博物馆在海内外闻名,竟原来是一片灰砖灰瓦的老建筑,朴素着,也萧然着。而围绕着博物馆四周的一棵一棵合抱粗的古树古松间,则搭就了一排排店铺,色彩斑斓。这些店铺都清一色的经营着字画。据说这里在以前卖买得非常好,曾经有那么多日本的新加坡的游客如蜂如蚁,每一天里销量超过了二百幅,但现在却冷清了,因为大量的赝品败坏了声誉。我们在店铺巷里走过的时候,巷外的马路上正停着一辆旅游车,举着三角小旗子的旅行社导游员每每往外跑,他可能再难以让游客在这里购物,没有得到店铺的提成,也懒得停下脚来与女店主打情骂俏了。那些鲜艳的女人叫不住导游员,便都笑脸向我们招呼:哈罗,哈罗!

  我的老板鼻子大,又是自来卷头发,鬼晓得怎么就认他是外国人?我的老板说:“请说中国话。”

  “你不是外国的?”她们说,“自己人好说呀,进来看呀,看上什么都给你便宜啦!”

  我们当然不敢再理,身后飘来的就是一句:傻×!

  “西安人怎么这样?”我的老板气愤了。

  “打着亲骂着爱么,”我嘿嘿笑起来,“你听,你听……”

  我让我的老板听的是歌声:走头的骡子哟三盏灯,白脖子狗朝南哇哇的声,赶牲灵的人儿过来了。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哟你走你的路!这是陕西有名的民歌,在西安,尤其在沙尘笼罩的天气里,听起来是别一番的滋味。

  “你听得懂歌词吗?”我说,“这是给你唱情歌了。”

  我的老板驻脚细听的时候,歌声戛然却止了,回头四顾,店铺里的条凳上三个女人凑了一堆说趣话,一个人笑得从条凳上跌下来,而拴在门槛上的一只狗,埋头啃一根骨头,吞进去,吐出来,再吞进去再吐出来。歌声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不远处的槐树下,那个老头已经蹴了许久,现在用手在剔牙缝。可能是风沙钻进了口里,一只手在牙缝里剔,一只手却在怀里掏东西,一时掏不出来,站起身了,穿着的是一件袍子,长过了膝盖。

  “口安,”我的老板给我说,“那是个道士。”

  “哪儿是道士?”我说,“那蓝衫是菜场的工作服。”

  蓝衫人终于掏出来了,是个破旧的小录放机。录放机可能卡了盒带,他摇着,又啪啪拍打了几下。

  “原来是录放的,”我有点丧气,“亏了这么好的情歌!”

  “情歌?”蓝衫人并不看我们,只是继续摆弄他的录放机。“这是窑姐儿拉客哩。”

  我愣住了。多少年来,北京的舞台上总保留着这首民歌,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爱的缠绵而感动着,原来竟是路边野店的妓女们拉客情景的小曲!想了想,蓝衫人说的有道理,我们噢噢着,虽有一种被戏谑的难堪,却对这个枯瘦而邋遢的蓝衫人感兴趣了。

  我们向他走近,并掏出了一支纸烟递他,他的录放机突然又出声了,几乎是撕帛碎瓶般地一阵激越的鼓点,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呐喊。“这是‘安塞腰鼓舞曲’么,”我挥了一下拳头,“多激越的旋律!”

  “是吗,你们喜欢穷人的艺术?”

  “穷人的艺术?”

  “听口音是打北边的首都来的?”

  “是从北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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