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上的大喉结,没有不上下活动的,大小红嘴白牙,皆在开合,唾沫就乱
雨飞溅,于是笑笑,坚不听从。不听则骂:臭棋!骂臭棋,弈者不应,大
将风范,应者则是别的观弈人,双方就各持己见,否定,否定之否定,最
后变脸失色,口出秽言,大打出手。西安有一中年人,夜里孩子有病,妇
人让去医院开药,路过棋摊,心里说:不看不看,脚却将至,不禁看了一
眼,恰棋正走到难处,他就开始指点,但指点不被采纳反被观弈者所讥,
双双打了起来,口鼻出血。结果,医院是去了,看病的不是儿子而是他。
在乡下,农人每每在田里劳作累了,赤脚出来,就于埂头对弈,那赫
赫红日当顶,头上各覆荷叶,杀一盘,甲赢乙输,乙输了乙不服,甲赢了
俗再赢,这棋就杀得一盘未了又复一盘。家中妇人儿女见爹不归,以为还
在辛劳,提饭罐前去三声四声喊不动,妇人说:“吃!”男人说:“能吃
个球!有马在守着怎么吃?!”孩子们最怕爹下棋,赢了会搂在怀里用胡
碴扎脸,输了则脸面黑封,动辄擂拳头。以致流传一个笑话,说是一孩子
在家做作业,解释“孔子曰……而已”,遂去问爹:“而已是什么?”爹
下棋正输了,一挥手说:“你娘的脚!”孩子就在作业本上写了:“孔子
曰……你娘的脚!”
不论城市乡村,常见有一职业性之人,腰带上吊一棋袋,白发长须,
一脸刁钻古怪,在某处显眼地方,摆一残局。摆残局者,必是高手。来应
战者,走一步两步若路数不对,设主便道:“小子,你走吧,别下不了台!”
败走的,自然要在人家的一面白布上留下红指印,设主就抖着满是红
指印的白布四处张扬,以显其威。若来者一步两步对着路数,设主则一手
牵了对方到一旁,说:“师傅教我几手吧!”两人进酒铺坐喝,从此结为
挚友。
能与这些设主成挚友的,大致有二种人,一类是小车司机。中国的小
车坐的都是官员,官员又不开车,常常开会或会友,一出车门,将车留下,
将司机也留下,或许这会开得没完没了,或许会友就在友人家用膳,酒
醉半天不醒,这司机就一直在车上等着,也便就有了时间潜心读棋书,看
棋局了。一类是退休的干部。在台上时日子万般红火,退休后冷落无比,
就从此不饲奸贼猫咪,宠养走狗,喜欢棋道,这棋艺就出奇地长进。
中国号称礼义之邦,人们做什么事都谦谦相让,你说他好,他偏说
“不行”,但偏有两处撕去虚伪,露了真相。一是喝酒,皆口言善饮,李太
白的“唯有饮者留其名”没有不记得的,分明醉如烂泥,口里还说:“我
没有醉……没醉……”倒在酒桌下了还是:“没……醉……醉!”另外就
是下棋,从来没有听到过谁说自己棋艺不高,言论某某高手,必是:“他
那臭棋篓子呗!”所以老者对少者输了,会说:“我怎么去赢小子?!”
男的输了女的,是“男不跟女斗嘛!”找上门的赢了,主人要说:“你是
客人??!”年龄相仿,地位等同的,那又是:“好汉不赢头三盘呀!”
象棋属于国粹,但象棋远没围棋早,围棋渐渐成为高层次的人的雅事,
象棋却贵贱咸宜,老幼咸宜,这似乎是个谜。围棋是不分名称的,棋子
就是棋子,一子就是一人,人可左右占位,围住就行,象棋有帅有车,有
相有卒,等级分明,各有限制。而中国的象棋代代不衰,恐怕是中国人太
爱政治的缘故儿吧?他们喜欢自己做将做帅,调车调马,贵人者,以再一
次施展自己的治国治天下的策略,平民者则作一种精神上的享受,以致词
典上有了“眼观全局,胸有韬略”之句。于是也就常有“xx他能当官,让
我去当,比他有强不差!”中国现在人皆浮躁,劣根全在于此。古时有清
谈之士,现在也到处有不干实事、夸夸其谈之人,是否是那些古今存在的
观弈人呢?所以善弈者有了经验:越是观者多,越不能听观者指点;一人
是一套路数,或许一人是雕龙大略,三人则主见不一,互相抵消为雕虫小
技了。虽然人们在棋盘上变相过政治之瘾,但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他们
对实力不如自己的,其势凶猛,不可一世,故常有“我让出你两个马吧!”
‘我用半边兵力杀你吧!“若对方不要施舍,则在胜时偏不一下子致死,
故意玩弄,行猫对鼠的伎俩,又或以吃掉对方所有棋子为快,结果棋盘
上仅剩下一个帅子,成孤家寡人。而一旦遇着强手,那便“心理压力太大”,
缩手缩脚,举棋不定,方寸大乱,失了水准。真怀疑中国足球队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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