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狼骚儿来到了小卖部。自从他准备签证去美国后,发廊的事就全靠节子打理了。东街的人还是有些良心的,这段时间去发廊剃头的多,找小姐的却越来越少了。一开始方路百思不解,后来他特地观察了几次,终于明白了。节子天天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在发廊里转悠,有那个心的嫖客看到这个情景,多半打了退堂鼓。方路曾经问过自己,一辈子最愧疚的事是什么,思前想后竟发现最别扭的事竟是在广元与刘萍幽会时,他女儿仇恨的眼神。是啊,再下贱的人在孩子面前多少还是要保持些尊严的。
狼骚儿来到小卖部时神情有些没落,他上下打量了方路几眼,然后竟一屁股坐在柜台上抽起烟来了。
“你干嘛?下去。”方路的脸色很难看。
“怎么啦?我不是就坐一会儿吗?又没耽误你的生意。”狼骚儿垂着脑袋说。他不时地望发廊方向看,似乎随时都会跳起来。
“你不张罗赶紧去找地方,在这儿起什么腻?”方路骂道。
“找不找地方又怎么样,我挣钱是为什么呀?”狼骚儿居然玩世不恭起来。“你说,我挣钱是为了谁呀?”
“为你媳妇,总不是为了你爹吧?”方路哼了一声。
“啊,对呀!我他妈去男美国签证容易吗?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容易吗?这人也太不懂事了。”狼骚儿痛心疾首地叫道,似乎想让满大街的人都听到。“拆!我他妈愿意拆是怎么着?跟我较什么劲?”
“怎么了?谁呀?”其实方路这话是溜出来,他希望赶紧把这小子打发走。
“还能是谁?节子呗,楞说我不干正事,非要离婚,这不是小孩过家家吗?我弄签证还不是为了他们娘俩?真要去了美国……”
方路突然感到一股无端的内疚,正是自己哄骗狼骚儿去办美国签证的,没想到这小子当了真,现在居然闹出家庭纠纷了。“咳,签证要是实在难办就算了,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方路心里打着鼓,嘴里打着圆场。
“那哪儿行啊?三十六拜就差这一哆嗦了,好几个哥们儿都说戏挺大的。对了,你说咱们国家怎么这么消停啊?”狼骚儿拧着眉毛问。
“国家消停还不好?非弄得跟以色列似的好哇。”此时方路刚刚涌起的那点儿愧疚立刻烟消云散了。
“国家消停是好,可咱找不着出去的理由吗?你说万一咱们国家出了邪教什么的,咱不就能趁热闹出去了吗?美国人就喜欢这个,那叫—那叫政治避难。”狼骚儿说来眼睛放光,振振有辞。
“行了,行了。”方路把手里的半支烟赛到狼骚儿嘴里。“你累了,你累了你!那叫叛国投敌你懂吗?这种人叫汉奸,上为奸父奸母,下为奸子奸孙。我要是你就想想发廊拆了怎么办,怎么养活人家娘儿俩?”
没想到一听这话,狼骚儿竟从柜台上跳了下来,他暴跳如雷地喊道:“我操,我有什么办法?我操,人家国家要拆,我管得了谁?美国人不让我活,节子不让我活,办事处也他妈不让我活,我得几个死啊?……拆,全他妈拆,又不是我一个人死,逼急了我,哥们儿就往西单路口一爬,要饭行了吧……”
此时八爷、洋二被狼骚儿歇斯底里的叫声引了过来。最近洋二心情不错,他刚把购房款要回来,而八爷却在邮市大赔了一笔,好在他知道饭馆儿的不动产值不少钱,要不没准儿比狼骚儿都急。“嘿,嘿,嘿,你叫唤什么?你叫唤人家就不拆了是不是?”老远八爷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
“你当然是不发愁啦,饭馆儿的补偿金就得一百多个。我们呢?喝西北风也得有块儿站脚的地界儿吧?”狼骚儿大瞪着眼,两只手在东街上环指了一圈:“这叫违章建筑你知道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八爷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在东街他是头次受这样的抢白,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老爷们儿吗?咱不会想办法?”洋二在狼骚儿面前又找到了心理优势。
“去你大爷的,你丫有残疾证,和大熊猫一样受国家保护,我呢,吃谁喝谁去我?美国去不了,还他妈生了个孩子!”说着狼骚儿竟凶恶地看了发廊一眼,那一刻方路真担心他会冲回发廊,然后把孩子摔死。
“你活该,谁让你要的,倒是你不老实,我怎么没有哇?”洋二成心气他。
“你丫倒想有呢,你丫不管用。咱有俩,咱是战士,一样一个,儿子闺女我齐了我……”
“光知道下崽儿,不知道养活。”洋二今天的嘴皮子很利落。
洋二和狼骚儿在斗嘴时,八爷颓废地坐到到方路身边。“您怎么着?换个地方接着干?”方路问。
“我都快五张的人了,咱还能折腾出什么新鲜的来?嗨!这卦象不准,当时明明说是大有,现在人家又说饭馆儿下面原来有口井,钱都顺着井流走了。”
“他们丫老有的说。”方路从来不信什么《易经》高人,八卦名士之类的家伙,全是骗子!
八爷望了望自己的饭馆儿,手在秃脑袋上来回摸着。他刚剃完头,头皮与手掌磨擦着,发出“嚓嚓”的声音。“我在涿州的饭馆儿就是给拆了,回北京接着拆,你说咱们国家拆到什么时候是一站呢?刚才小周来了,说这两天想约大家谈谈,东街没了,得想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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