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再吃一礼拜窝头试试!”方路最不爱听老妈说这种话。她一会儿骂生产队的干部不是东西,一会儿又怀念吃大锅饭的日子,让人摸不着边儿。有时候方路独自瞎琢磨,觉得中国最大的害人精就是陈胜,他嘴里提出个梦呓般的“均贫富”来骗老百姓,另一方面人家又高车大马地坐着,没占两个城就当上王了。他没得了好死倒是关系不大,可两千年来的中国老百姓做梦都想着怎么“均贫富”,其实不过是成全了大大小小的皇帝。“均贫富”就是看着有钱人来气的小农习气,就是红眼儿病。
“对,对。”许处长应声附和着。“还是改革开放好,大家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吗。党也一直在鼓励部分老百姓先富起来,要不你们家小铺能张得这么红火?现在就是为国家干了一辈子的老同志苦些,反正再苦的日子我们也过来啦。”许处长很大度地摆了摆手。
“再苦您的待遇在那儿摆着,我们老百姓哪儿有您那么好的福气?”老妈最近嘴皮子练得不善。
“哎!对了。”方路觉得有必要帮帮老妈。“许处长,您革了一辈子命,老部下挺多吧?”
“干事业好几十年啦,那还用说?”虽然什么处长都爱吃这一套,许处长说话时还是突然很警觉地瞟了方路一眼。
老妈低头想了想。“许处长,您是忙人,按说这事不应该麻烦您,可咱老百姓想办点儿事实在太难,什么都得凭个关系。我们家小铺要安个公用电话,您熟人多,要是方便能不能给介绍个电话局的熟人?”
“您放心,咱亏待不了人家。”方路怕老妈犯小气。
“是。”老妈赶紧补充道。“咱可不是侵头拍子的人,社会上的事我们明白,您放心。”
许处长很爽朗地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呢!这样,我的一个老同学在电话局当领导,回去查查他的电话。小事一桩吗嘛!”
方路突然感到这老家伙是在胡哨,老妈的如意算盘肯定打错了。现在他居然盼着徐光在场,这小子要在,老东西的每句话都得成了靶子,徐光是挺偏激的,可人家说话就是痛快,听着解气。有一回他说:“中国前三十年算是白干了,相比别人实际上是落后了,有些老人还认为自己功劳挺大,其实有罪才对。”后来许处长又和老妈聊了些别的,便踱着方步离去,一路上总忘不了和人家打招呼。
“你说行吗?”老妈心里也没底儿。
“没准是条路,试试看。”几个月来,方路一直不敢在老妈面前有所表现,万一老妈再英明一回,自己下半辈子就真成废物了。
正说话间,徐光真来买烟了。每次他来,哥俩个都免不了神侃一顿。徐光虽然成了家,但自己没房,只得跟自己老妈挤在一起,有次他非常感慨地告诉方路:“当男的太累!养家糊口,一辈子不得清闲。你瞧街上全是肉大身沉的老太太,有几个活蹦乱跳的老头儿?咱们男的吃苦受累吧,还比人家死得早。唉!”基于此,方路觉得他进化了不少,也就越发聊得来了。
“每次都见你们娘俩聊得挺欢,我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怎么跟我妈就没话呀?”徐光在门口坐下。其实这几年方路只见过徐夫人几次,徐光一直把她说得跟朵花似的,实际上就是个挺干瘦的女孩儿。在记忆中她上学的时候还可以,这些年似乎是长咧巴了。
天已经黑透了,老妈正在小铺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这不是想安个公用电话吗?”方路走出来,把剩茶根泼到马路上。自从小卖部开张以后,他就没怎么回家睡过,基本上是在小铺里过夜,电视、冰箱和床都在这儿,跟家也差不多。最近他回家不过是为了洗澡、换衣服。老妈虽然变着法地做些好吃的,可有家不能归的滋味的确难受,徐光经常来聊聊天还好些。
“对,是条路。咱们楼群附近还真没有公用电话,生意肯定错不了。”徐光表示赞同。
“够呛!”我说。“现在电话普及得挺快的,去年初装费7000,今年就5000了,再过几年就家家都有了。
“瞎操心,怎么也能挣两年钱吧?”徐光道。
“可要安装公共电话,电话局要营业执照,我们家没有。”
“原来你们家一直黑着开哪?”徐光扭头看了老妈一眼,显然他不认为老妈有那么大胆子。
“用工商的集体照。”方路赶紧说。
徐光长出了一口气。“那就托人呗。”
方路也回头看了看老妈。“这不,我妈刚托了许处长吗。”
“托了谁?”徐光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像看到了猫和狗在调情。
“就是后边楼上住的许处长,跟你们家一个楼的。”
“他呀!嗨!”徐光很不屑地向方路直摆手。“拉倒吧,您就等到明年,你们家电话也安不上。”
“人家好歹也是个处长,找个电话局里有关系的朋友不会太难吧。”方路试探着问,同时又看了老妈一眼。
徐光哈哈一笑:“老许就会摆当官的谱儿。别的……”
老妈提了一塑料袋碗筷走了出来。“你们小伙子就是眼高手低,处长总不是人家自个封的吧?”
“那是,那是。可是大妈,您不清楚,现在当官的不能看大小,得看有没有本事。有本事的科长您平时都见不着人影,要么单位效益好人家真是忙,要么手里有点儿权不老实,八十个人排着队等着请客哪!可没本事的局长满大街要饭都没人答理。就老许?下了班就楼底下溜达的主儿,会有什么能耐?”徐光肯定是A型血,做事太较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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