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老人看着他笑起来。“对,我也不小了,祸害够了吧?”
“您可别多想,我可不是指您。”方路给他吓得诚惶诚恐,这要是当着老妈又得挨顿骂。
“你呀!”老人点了点他的脑门。“年纪轻轻地瞎琢磨什么?好人坏人你能分出来吗?为了不放走一个坏人你就错杀一切好人?其实什么事都不能深究,深究起来,人活着就没意思了。”
刘老师走了,方路琢磨着他的话,一时中百无聊赖。沉思像一张大网,罩得他许久无法脱身,那是种被禁锢的感觉。马路上的人流来来去去,没人注意方路在注意他们、思索他们、玩味他们。也许刘老师是对的,谁活着都不容易,也都有自己的理由,何必深究呢。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河冰初融,杨树毛满天飞的时候。方路的呼机上出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电话。寻思良久,他决定回一个看看。
“真的是你吗?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方路报通名姓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富磁性的女声,似乎有把小锥子从耳朵里钻了进去。
方路大张着嘴,无数的思绪绞成一团乱麻,一时间脑子里竟出现了空白。有种久违的东西在眼前闪烁着,在胸中荡溢着,在空中漂浮着。纷涌的人群,暗淡的天空,此时竟失去了意义。话筒里的“呼呼”声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舌头似乎也被打上了死结。“你,你还好吗?”
“我一直在北京,一直等着你跟我联系,你呢?”她说话时不像一般女的那样拖泥带水,那种威势似乎是天生带来的,要不她能管理金矿呢。
“行啊,还不错,现在和我妈住。”方路由衷地叹口气,现在他已经不怎么恨刘萍了。当年的事纯属巧合,他们在江油相遇是巧合,在火车上失散是巧合,情事败露是巧合,在北京重逢是巧合,重逢后湖南的案子被侦破也是巧合,反正他们在一起干了件所有男女都可以干的事,只不过他们演绎得有些壮烈罢了。
“去年你在拘留所的时候我见过你妈,她是不是还是老样子?身体好吗?”刘萍关切地说。
“挺好。”方路在记忆中搜索了很久,也没想起老妈提起过这事,估计她是怕自己旧病复发。“你怎么样?在北京干什么呢?”
刘萍在电话里很兴奋地把自己的工作形容了一遍,那是家非常出名的投资公司,除了不倒卖人口,凡是挣钱的事都插一杠子。据说公司总裁是她同学,刘萍在那里主管人事。“你呢?在哪儿干?”最后她问方路。
方路挺自卑地把自己现在的单位告诉她。刘萍如今是越来越牛了,可自己呢?不过是个偷着干第二职业的小杂役。
“是吗?还以为你功成名就了呢?”她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不想进个好公司吗?就这么混啦?”
方路只能报以嘿嘿苦笑。
“人的确不知道自己将来怎么样,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然而生活就是可笑,错过的很可能是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希望你考虑。”她十分平静,像智者在传道。
方路脑子里“轰”的响了一下,看来她早知道自己的情况,这回是专门来报复或者说是来救自己的,这个女人!从来都以为自己是世界人民他妈。“我们单位就没什么效益可言,所以媳妇都娶不着。其实一个人过最自在,什么理想、抱负全是骗小孩儿的,扯淡的事儿!现在我最大的心愿是我们家小卖部能多干几天。”他马上换了种油滑的口吻。“对了,你现在还写书吗?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作家,骚着呢,一门心思想嫁给我。”
她顿了一会儿才说道:“真的?”
“嘿!其实丫是想算计我,不就是想蒙点儿钱吗?你可不知道干小卖部有多挣钱,不仅挣钱还特好玩儿哪!有工夫你来看看……”方路滔滔不绝地说着,不一会儿竟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她的嗓子有些哑。
方路举着话筒半天没动,后来听到盲音才把电话放下,那一刻他腿都软了。
傻站了许久,他才把视线从电话机上移开。夕阳像一轮金黄色的大飞盘,优雅而无聊地在树梢间穿行。方路头一次感到时间的可怕,它将人们长久地分开,又让他们在某一刻相遇。而此时相遇的人再不是当时模样。造物弄人,同样是一鼻子俩眼的人,为何有如此大的差距?他们生下来本无区别,而一旦长成形便入三教九流,便分三六九等!即使她还是爱自己的,又怎么样?这爱的分量也是永远他方路无法承受的。因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一心想拥抱世界的方路已经死了。不知何时倒毙在人生路边的臭水沟里,甚至自己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现在他是小卖部的老板,好歹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自食其力!
当天回家洗澡时,方路顺手将前年收藏的一摞信件和几本书烧掉了。看着厨房里飞扬的纸灰,方路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很多年来,他经常问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可答案也如这纸灰般由实变虚,由虚变无。可能自己从来就是糊涂蛋,和街上那帮家伙一样,活一天算一天的歪瓜裂枣。连老妈都知道活着要干成几件事,可她儿子却不知道。
辞职的念头在方路脑子里已经转好几个月了,一直没提出来,主要是因为还没考虑好退身的地方,俗话说骑马找马嘛。这些日子单位里效益不好,主要是国家对废钢铁的监管严格了,单位的进货渠道受阻,为这事经理特地找了方路一次,询问他有没有进货的门路。方路苦着脸说没有,经理竟有些不高兴了:“我可是听说你有个亲戚是玛钢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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