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苦笑着摇摇头,自从大眼儿的小卖部开张,老妈就没一天不盼着大眼儿倒毙身亡或者鸽子窝着火,想办法坑大眼儿是她一直的心愿。赊帐、给民工取暖、每天变着花样地搞优惠都是她的主意。真可惜,要不是姥姥、姥爷死得早,老妈跟她几个叔伯哥哥似的上了大学,中美入世谈判还至于这么费劲,美国人早让老妈算计了。
小卖部的生意看起来杂乱实际上却很有规律,大宗买卖基本上跑不了那几家。啤酒的大主顾是八爷的饭馆儿,二锅头的主要买主是半拉人的施工队,卫生用品则大部分被狼骚儿发廊包了,至于香烟大多是过路客和民工买走的。小卖部唯一的无形资产——公用电话的最大贡献者则是阿图。其实阿图打电话的次数并不多,每周也就三、四次的样子,可他打的是新疆长途,每分钟一块四,时间还特别长,基本上打一次就得扔下五六十块钱。方路特地为他计算过,最多的一回他竟花了一百三十四块的电话费,可这家伙居然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有一次阿图打完电话告诉方路,他在老家有四个孩子。方路不禁为少数民族兄弟大声叫起苦来:“那可够你累的!听说你们穆斯林能娶四个老婆,是不是一个老婆给你生了一个?”其实方路知道他不是穆斯林,这么说不过是投人所好。
“娶四个老婆得有钱才行,所以我要拼命赚钱。”阿图呵呵笑起来,手不自觉地在腰包上摸了一把。他说汉语时专门把舌头卷起来,每句话的尾音特地突噜一下,不看长相还真以为他是维族呢。后来有个在新疆住过的朋友告诉方路,在新疆和当地少数民族打交道,人家要是不会说汉话,你尽可以相信他,绝对不会害你。可少数民族要是会说汉语了,可得加一百个小心,比汉人还油。方路想起阿图便试探着问道:“要是碰上总说维族话的假汉人呢?”朋友听后大吃一惊道:“完了,跟这种人打交道你就离死不远了。”
“就你们那个破饭馆儿能挣什么钱?四个老婆?你能养活一个就不错了。”因为阿图总往方路家小铺贴电话费,老妈没事儿就为人家的生意着急。其实方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帮真假新疆人开饭馆明明是赔着本儿,可一个个肥头大耳,肚满槽平,悠闲得连声吆喝都懒得赚。全街的人早就为这事儿惊奇不已了,难道他们学会了阿凡提变银子的法术?
“你们北京人脑筋太死,其实赚钱很容易,发财也不是什么难事嘛。”阿图眯眼一笑,撇开两条腿得意地走了。
方路趴在柜台上苦思良久,这家伙的样子居然挺神秘,似乎没拿一千多万北京人民当回事。哎!少数民族的心思我们永远难以理解,要不人家叫少数民族呢,而假少数民族就跟稀有动物差不多了。
“嘿!不做买卖啦?”不知什么时候,徐光走进了小卖部。
方路递给他一支烟。“有买卖才做呢,没生意就得干熬着。”
“可开春啦!”徐光饶有深意地瞧了方路一眼,他坐到柜台后面,眼睛骨碌骨碌地围着发廊转。
“开春怎么了?”方路不明白他的意思。
“春天老鼠出洞,各个外企都在招人。我们公司准备招聘几个业务经理,你的水平应该没问题。”徐光道。
“我他妈才中专学历,还进过两回局子,荷兰人也不是傻子。”方路全然没当回事。
“你不会去中关村买一个?清华、北大的都有。”
“假的,人家看不出来?”方路觉得这事骗不了别人,《围城》里的方鸿渐好歹还出过一回国呢,自己却连大学的门都没进去过。
“跟真的一样,甭说荷兰人连外星人都看不出来,我们单位就有好几个拿假文凭的,甭怕。再说了,进局子的事你自己不说谁知道哇?别的事我帮你运做,只要进去了就好办。”徐光很有把握。
方路靠在椅子上,脚尖轻轻地在屋墙的铁皮上敲着。外面正在刮风,一株爬山虎焦黄的叶子从窗户上耷拉下来,它在风中悠闲地摇摆着,舒展着,似乎在向方路招手。前几天老妈又种了几棵爬山虎,等到夏天整个小卖部又会被它们包起来。扭脸望去,自己身后货架子上花花绿绿的零碎儿已经越堆越高了,小铺的地面也是刚用砖头铺过的,此时不知有种什么东西在方路心里漾来漾去,久久难平。有人说,生命需要支点,可现在他已经无法想象离开小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了。老妈把小铺当成了儿子,方路却把它当成了情人,一个倾心呵护的情人。可那女人又是什么呢?方路又想起那女人,自从开上奥拓后,她很久不在小卖部买擦手巾了。有时她开车从门口过,隔着玻璃方路觉得她的眼神高傲而冷漠,似乎不可接近。就当她是个梦吧,一个幸福的梦,一个未来的样板。
“你们这条街可够热闹的,耗子满街窜。”徐光见方路没抻茬儿,觉得脸上无光,马上换了话题。
“你见着什么了?”方路问。
“我昨天晚上加班,十二点多才回来。路过东街的时候……”他伸手指了指街面,满脸笑容地说:“你猜我看见什么了?你信不信我看见你们家对面发廊的老板正蹲在马路边哭呢。”徐光双手弹钢琴似的点着发廊,一脸困惑的笑意。“唉呦!那叫伤心,‘呜呜’的都哭出声了。”
“什么?”方路着实吃了一惊,狼骚儿又犯什么病了?于是他一五一十地把狼骚儿最近的光辉事迹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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