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宋楚瑜到清大演讲时学生们塞满了大礼堂,对许信良感到好奇的只有三、四十人,一间普通的会议室都坐得冷冷清清。我实在替他紧张。
演讲结束,大家问的问题都有气无力,我便举手发问:“许先生,你一直强调天命在你,但民调上显示你很可能不会当选。所以能不能请你给我们一盏明灯,告诉我们除了你之外的总统候选人里,有哪一个是勉强可以当选、对台湾也很有帮助呢?”
全场骚动,许信良也怔住了。
紧握着麦克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我相信,天命一定在我!”
他如此强调,但沈痛的语气已经泄漏了太多。
那一天我有点了解到,“当总统”对一个从政者可以有多重要。
投票揭晓那晚,我们一群死党聚在国中老师家开同学会,顺便看开票。
到了很晚局势才明朗,陈水扁终于在两蓝互歼下脱颖而出,在铺天盖地的瓦斯汽笛声中发表了当选演说,场面感人。
好友勃起不置可否:“告诉你,军方不会听陈水扁的话的!”
我嗑瓜子:“你投谁?”
“许信良啊。”勃起毫不迟疑。
“那军方就会听许信良的话吗?”我吐槽。
勃起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不会。”
我们这群死党毕竟太熟了,大概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极少数不会因选票倾向不同而尴尬起来的异类。
对于政治上的选择,每个人都有理由,却也都不是理由。观点常常不是自己经过思考形塑得来的,而是电子媒体给的、都是像我这种写在报纸上让你看的文章慢慢影响而形成的。
你要接受哪一种媒体那一篇文章影响,没有意外,其实都是喜好问题,而大家都喜欢将自己的喜好扩大想象成全民一致的需求。
我读社会学,了解什么是民粹,什么是集体意识,什么是操弄,什么是韦伯口中的领袖魅力。擅长感动人民的政治,几乎动摇不到我。
所以我永远记得政治唯一触动我的那一刻。
那是全开的报页上,陈致中单手在地上做伏地挺身的照片。
“那几个人都没有当过总统,谁都不知道哪一个当最好。”我告诉当时的女朋友,说:“所以我要选一个跟我们最接近的人。”
选后,一份头条印了“台湾之子”的报纸,我收藏了好多年。
两千年的政党轮替,也是许多人人生里峰回路转的起点。
陈水扁上台。王建民在小联盟短期1A投出第一个球。我开始写小说。
至今第八年。
陈水扁挥挥衣袖,留下一堆囧脸下台了。
王建民用九十四哩的伸卡球,打破亚洲球员纪录神速拿下第五十胜。
我写了四十一本书,还不要脸地硬要把自己跟王建民写在一起。
总统有任期,投球跟写作却没有任期。
那一份收藏多年的报纸,也不知不觉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写了八年的小说,除了书从卖得哭八烂到小有成绩外,什么也没改变。
真正搞创作的人都很自我,我一直觉得单纯的自己跟复杂的政治扯不了关系。
不过陨石要砸下来你要撑伞也没用。
这次大选前,有点熟又不太熟的卡神打电话问我,想不想跟谢长廷吃饭。
“想啊,当然想啊,总统候选人耶!”我直率起来连我自己都会怕啊。
“那我就安排一下啰,到时候你可以问他很多尖锐的问题。”
“可是我不想被媒体知道耶,我只想去吃饭跟聊天。”我就是这样。
“放心啦,当天完全就是一场秘密饭局,不会通知任何媒体啦!”卡神保证。
一挂上电话,我立刻笑倒家里沙发上。
当时我即将出版一本新书“绿色的马”,书名取自五年前我写的一篇同名小说,当时写的时候完全没想太多,五年后却意外地发现这篇小说的命名有非常浓厚的政治气息。
有绿,有马,掺在一起就变成了绿色的马。
“人生没有意外。”摘自我自己。
对!人生绝对没有意外,书名既然长成这个模样,不趁机大开政治的玩笑就太浪费了。我计划想请两政党的总统候选人帮我写序,更反常地立刻打电话给出版社编辑。
“这样好吗?”出版社编辑很吃惊:“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毕竟……”
我想得很清楚:“哈哈,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政治表态当然很无聊啦,这件事好玩最重要,所以这次邀序的唯一条件就是,非得两个参选人都写不可。如果我只找谢长廷,那我就被打成绿的。如果只有马英九写序,那我就蓝到翻不了身。”
“如果真的可以两个人都写的话,那就冲一下!”编辑终于也被我说服。
“我下个礼拜会跟谢长廷吃到饭,我会亲自向他邀序,所以你们只要帮我找马英九那边的管道就可以了。”我已经开始想象那样的画面。
总之就这么说定。
到了吃饭当天,我带了女友小内,刚看完电影的两个人完全就是要去约会续摊的心情。
卡神说,除了一直强调自己心跳很慢的林义杰,一起吃饭的还有以“行为非常不正经”著称的遛鸟达人李昆霖,所以我很放心这不会是一场无聊的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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