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下方的数字在三元的期盼中一天比一天变小了,三元结婚的日子也来临了。
那天,三元怀揣着水泥袋换来的200块钱,一阵风催着一阵雨似的朝对面的超市赶去,就要推开超市的玻璃门时,三元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三元看见,搅拌机还像蜗牛一样旋转着,伙伴们还像过年一样装着石子推着沙子;三元听见,搅拌机还呼呼啦啦地响着,伙伴们还嘿嘿呀呀地喊着号子……
从超市走出来的时候,三元左手拎着一只烧鸡两只板鸭三条炸鱼,右手拎着四瓶高粱酒。其实,三元是在看到超市门前那个巨大的酒瓶才改变主意的,三元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涨红了脸,他在想,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请兄弟们喝杯酒呢?
那天晚上,高粱酒的香味在整个工地上荡漾着,伙伴们呼天喊地的猜拳枚声也响彻了整个工地,大家都说喜酒不醉人,实际上大家都喝醉了。喝醉了的伙伴们话就稠了,有人问三元你媳妇儿好看不好看,三元说好看。有人说三元你媳妇儿好看带过来让大伙儿也看看呀,三元说这回俺请了半个月的假,结婚后就把媳妇儿带到工地上来,让大家好好看两天……
第二天,三元在伙伴们的簇拥下乘上了火车。三元还不知道,自己的行李包里,多了一条粉红色暗花的毛巾被;三元更不知道,工地上黑板下面的那行小字,此刻已经变成了醒目的大字:离三元回工地还有15天。
最后一碗黄豆
王琼华
这是我听来的一个故事。
他说,我爷爷是个染布的。在镇子西头,我爷爷十七岁那年刷刷地架起了好几口大染锅。我爷爷这吃饭手艺是“偷”来的。我爷爷从小喜欢跑进一家大染坊找老板的儿子斗蛐蛐。有时老板的儿子跟私塾先生念书,我爷爷只好蹲在一侧,两眼愣愣盯着那热气腾腾的大染锅。我爷爷蹲着看染布时,嘴巴一直在嚼动。我爷爷过一会儿就从兜里摸出几颗炒熟的黄豆塞进嘴巴里。只是这一蹲常常一两个时辰,染布师傅还讥笑我爷爷傻呆呆的。当我爷爷染出第一锅布时,人家才知道我爷爷不傻也不呆。
那年,我爷爷家遭了大灾,我爷爷才架起那几口大锅开始跟人染布的。开业那天,镇子里所有人都听到我爷爷一边敲铜锣一边喊话,开张头半个月染布不收钱,染坏了一赔二。我爷爷没钱请帮工,自己把麻绳往肚子上用力一勒,一把黄豆往嘴巴里一塞,再一边嚼着黄豆,一边搅动大染锅。当我爷爷嚼完三四把黄豆时,那青得锃亮的布就染成了。
后来,那家大染坊被我爷爷挤垮了。没过半月,我爷爷嚼着黄豆把那几口锅搬进了大染坊。于是,镇子里又有了大染坊。那名声像染布匠拿搅锅棍敲锅一样,咣咣当当响得很。在嚼着一把又一把黄豆时,我爷爷兜里越来越有钱。有了钱,除了每天多嚼几把黄豆,还娶了我奶奶。迎亲那天,我爷爷喝了好多酒,醉了,进洞房时还绊了一脚,兜里的黄豆全撒在地上。后来跟我讲这事时,我爷爷还叹气,这一绊,是个不好的兆头。要不,这后半辈子也不会活得这样磕磕绊绊。说这事时,我爷爷喘着粗气,一口接一口,一口紧似一口,我帮着擂了半天背,我爷爷还是喘得满脸猪肝色。
其实,我爷爷在生我父亲的气。
闲时,我爷爷经常是一边慢慢嚼着黄豆一边跟我说,你父亲是一个“倒钱筒”。我爷爷只生了我父亲一个,让我奶奶惯得很娇贵的。听我爷爷说,我父亲才十岁,就开始进烟馆,没钱,我父亲赊账。烟馆老板拿着赊账本来讨钱时,我爷爷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我父亲好像进了“窑子”。
我开头还好奇地问过我爷爷,“窑子”是什么好东西呢?我爷爷呸呸呸把嘴巴里嚼得半碎的黄豆统统吐了出来,说那是用好多好多银子也填不满的一个“窟窿眼儿”。一直到两个满脸胭脂的女人找上门要钱,我才迷迷糊糊明白了一些事。
那天,我躲在我爷爷的屁股后面,一泡尿撒在裤裆里,哇哇直哭。两个女人张牙舞爪的,要把我抱走抵债。我爷爷一把揽过我抱得紧紧的,满脸老泪地让账房赶快取钱。
我十岁那年,大染坊被抵了赌债。
三天三夜,我父亲跟人赌输了。
搬出大染坊时,我爷爷掏出一把又一把黄豆。我爷爷这回没有把黄豆塞进嘴巴,而是把黄豆沿路撒在地上。
晚上,我爷爷突然把我拉到跟前,指指桌上一只碗说,这辈子只剩下这一碗黄豆了。
我一看,那一碗黄豆炒得金灿灿的。
我爷爷说,爷爷把这碗黄豆装进肚皮里,孩子,在你没办法活下去时,再从爷爷肚皮里掏几颗。
我愣愣的,爷爷你不怕痛吗?
我爷爷叹着气说,好孙子,你心疼爷爷的话,一辈子也别把爷爷拖出来开膛破肚。听了这话,我还是愣着。
第二天早晨,我爷爷死了。当时,我父亲长号着,怎么也找不到我爷爷的几坨金子。整整两天两夜,我父亲雇了好几个人把小院子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连瓦背也全掀掉了,还是没找到那几坨金子。我爷爷被邻居抬上山下葬时,我父亲已经疯了。
后来,一个金匠跟我说我爷爷确有几坨金子。不过,我爷爷暴死前偷偷地让金匠把几坨金子打成了一颗颗的金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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