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饭后百步走。”
“对!”
“心里无挂碍。”
“对!”
“老伴长得丑。”
老人们哈哈笑了,快乐如儿童。我傻了似的看着他说:“你不是死了吗?”
老人们怔住了,他也怔住了。
“我在你的坟上,已烧过纸钱了!”
“哎呀,白让你破费了!”
他仰面笑了,笑得十分快活。他说那是去年冬天,他到城外拾柴火,看中那块地方了。那里僻静,树木也多,一朝合了眼睛,就想“住”到那里去。他见那里的坟头越来越多,怕没了自己的地方,就先堆了一个。老人们听了,扑哧笑了,一齐指着他,批判他:好啊,抢占“宅基地”!
天暖了,他又在池边抱膝而坐,看天上的鸽子,看水中的小荷……
有人走近钟楼,他就喝喊一声:
“喂——不要上去,危险……”
他像一尊雕像,一首古诗,点缀着这里的风景,清凉着这里的空气。
清明节,我给父亲扫墓,发现他的“坟头”没有了,当天就去问他:
“你的‘坟头’呢?”
“平了。”
“怎么又平了?”
“那也是个挂碍。”
他说,心里挂碍多了,就把“功夫”破了,工作就做不好了。
儿子的旋律
徐平
儿子下班了,父亲紧张地数着儿子的脚步声。果然儿子“啪”地开了门。父亲默默地看着他。儿子没有看父亲,似乎点了个头,往自己卧室边走边脱外套。
收录机又响了。
儿子!
两人面对面准备吃饭,儿子在撬午餐肉。父亲从儿子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父亲一字一句:“我被免职了,明天宣布。”
儿子猛地扬起脸。父亲没有在这稍纵即逝的惊讶里看到别的什么,没有怜悯没有安慰也没有懊恼。儿子手不停:“你也需要休息了。”
父亲感到胸闷气短,他盯着儿子。儿子的手健美粗大血管里青春在跃动。儿子一声不吭,父亲没有说话也不再盯着儿子。他感到儿子匆匆搁筷,找衣服,又跨进卫生间。马上,水声“哗啦哗啦”,跟着儿子的歌声高高扬起,声音温存自信,旋律跳荡。
儿子!
儿子!
儿子!
儿子你在想什么?你大了不再崇拜父亲,你越来越沉默,你不再抱怨父亲呆板僵化,不再为各种政治问题与父亲争论不休,也不再说父亲刚愎自用。儿子,你甚至看不起父亲。可父亲这样了你还是无动于衷吗?这就是这一代的冷漠理智?你匆匆吃饭洗澡是因为那打字员在等你去看歌剧?可是儿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你啊!我的官龄比你年龄还大一圈……
电视在播相声。父亲茫然四顾时才发现儿子并未出门,而是坐在他身后看书。父亲不由纳闷儿:打字员前天就订了票,还兴冲冲问他是否同去。
父亲彻夜来回踱步,儿子也辗转反侧。父亲老了,他的一切都老了,曾和父亲这一辈很协调的背景已走向薄暮黄昏。这是变幻莫测的时代,不是仅仅需要热血赤诚的岁月。
早上儿子起得很早,父亲晨练回来,儿子已准备好早餐。收录机照样开着,而且旋律明亮欢快。
父子俩依然沉默着洗漱用餐。儿子几次似乎要开口,父亲忐忑地期待着,儿子却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佝偻着进卧室更衣。儿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捧着一套西装,“穿这精神。——是去开宣布会吗?”儿子又拿过领带走到父亲跟前,父亲迟疑着。
“我给你打。”儿子看着父亲。温柔的手像父亲过世的妻子。父亲心缩成一团。“行吗?”儿子侧侧身。
父亲和儿子一起看着穿衣镜。沉默着,父亲凝视儿子的眼睛,儿子也凝视着父亲。儿子对着镜子:“一夜之间你衰老许多,”儿子声音低沉、温柔,“可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为你一辈子正直无私,一辈子对信仰的忠诚,你尽力了。”
父亲心潮翻涌。肩头上儿子的手十分有力,他感到心中自信像空气注入瘪气球一样迅速饱满地回归。
最后接送父亲的小汽车在笛笛呼唤,父亲走到门口又折回头:“昨晚干吗不去找她?”
儿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分手了。”
“因为……我下台了?”
“大概——但这没关系。”
儿子!儿子!儿子!
父亲老泪闪烁。儿子把双手搭在父亲肩上,笑道:“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我很高兴不再有你的耀目光环笼罩我的光彩——你说呢?”
儿子!儿子!你可以把收录机再开大点儿。
汗血马
魏继新
夕阳正在西下,苍茫的暮色给无垠的沙丘涂上了一层忧郁、凝重的昏黄,晚霞正在渐渐黯淡下去,几缕破碎的云丝被烧得通红后,又仿佛随着沙漠粗糙而夹着尘沙的戈壁风被吹得骤冷,云丝便变得像一块块冷却后的生铁在青黑中镶上了一层红边,使干燥的沙漠更显得荒凉而凄惨,呈现一派壮观的悲怆。但尽管如此,空气仍然十分干燥,使人嗓子眼里仿佛冒得出火来,所以,在汉子的眼里,那落日依然在炫目地燃烧着,使他觉得连呼吸也刺激得嗓子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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