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30年_杨晓敏【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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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也收病猪、死猪。一头好好的猪,活蹦乱跳的,突然就病了,蔫头耷脑的,不吃不喝。兽医也找了,村里的、镇上的,灌药,拿筷子撬开猪嘴,往里灌。打针,那针管比擀面杖还粗。忙活几天,扔上几十元,还是吐着白沫死了。猪贩子就来了,围着转一圈,喊出一个价。女人就哭出声来。猪贩子咬牙跺脚地加上几十元,抬上车,走了。白辛苦一年。

  快落树叶的时候,有一天,苏然从外面喝酒回来,碰到慌慌张张的媳妇儿:“刚才有两个猪贩子来看猪,在猪圈里站了一会儿,嗷的一声跑出来,脸煞白,嘴唇哆嗦,说是有蛇,跑了。”

  “谁让他们看的?”

  “偷着进来的,我听到动静,他们已经在猪圈里了。”

  苏然进猪圈,没见到蛇。地上一个干净纸包,打开,是白色粉末。拿到村卫生室找魏大夫,用手一捻,闻闻,说了一句话:“毒饵。慢性的,四五天就要命。”

  苏然脑袋“嗡”的一下,撒丫子去找那两个猪贩子算账。

  早跑了。

  莲池老人

  贾大山

  庙后街,是县城里最清静的地方,最美丽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寺院,寺院的山门殿宇早坍塌了,留得几处石碑,几棵松树,那些松树又高又秃,树顶上几枝墨绿,气象苍古;寺院的西南角有个池塘,清清的水面上,有鸭,有鹅,有荷;池塘南岸的一块石头上,常有一位老人抱膝而坐,也像是这里的一个景观似的。

  寺院虽破,里面可有一件要紧的东西:钟楼。那是唐代遗物,青瓦重檐,两层楼阁,楼上吊着一只巨大的铜钟。据说,唐代钟楼,全国只有四个半了,可谓吉光片羽,弥足珍贵。只是年代久了,墙皮酥裂,木件糟朽,瓦垄里生满枯草和瓦松。若有人走近它,那位老人就会隔着池塘喝喊一声:

  “喂——不要上去,危险……”

  老人很有一些年纪了,头顶秃亮,眉毛胡子雪一样白,嗓音却很雄壮。原来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后来文物保管所的所长告诉我,他是看钟楼的,姓杨,名莲池,1956年春天,文保所成立不久,就雇了他,每月四元钱的补助,一直看到现在。

  我喜欢文物,工作不忙时,常到那寺院里散心。有一天,我顺着池塘的坡岸走过去说:

  “老人家,辛苦了。”

  “不辛苦,天天歇着。”

  “今年高寿?”

  “谁晓得,活糊涂了,记不清楚了。”

  聊了一会儿,我们就熟了,并且谈得很投机。

  老人单身独居,老伴早故去了,两个儿子供养着他。他的生活很简单,一日三餐,五谷为养,有米、面吃就行。两个儿子都是菜农,可他又在自己的院里,种了一畦白菜,一畦萝卜,栽了一沟大葱。除了收拾菜畦子,天天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看天上的鸽子,看水中的荷叶,有时也拿着工具到寺里去,负责清除那里的杂草、狗粪——这项劳动也在那四元钱当中。

  他不爱说话,可是一开口,便有自己的思想,很有趣味的。中秋节前的一天晚上,我和所长去看他,见他一人坐在院里,很是寂寞,我说:

  “老人家,买台电视看吧。”

  “不买,太贵。”

  “买台黑白的,黑白的便宜。”

  “钱不够。”

  “差多少,我们借给你。”

  “不买。”他说,“那是玩具。钱凑手呢,买一台看看,那是我玩它;要是为了买它,借债还债,那就是它玩我了。”

  我和所长都笑了,他也笑了。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他的精神也很好,不住地说话。他记得那座寺院里当年有几尊罗汉、几尊菩萨,现在有几块石碑、几棵树木,甚至记得钟楼上面住着几窝鸽子。秋夜天凉,我让他去披件衣服。他刚走到屋门口,突然站住了,屏息一听,走到门外去,朝着钟楼一望两望,放声喊起来:“喂——下来,那里玩不得呀,偏要上楼去,踩坏我一片瓦,饶不了你……”喊声未落,见一物状似狗,腾空一跃,从钟楼的瓦檐上跳到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去了。我好奇怪,月色虽好,但是究竟隔着一个池塘呀,他怎么知道那野物上钟楼呢?他说他的眼睛好使,耳朵也好使,他说他有“功夫”。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功夫”。他在池边坐久了,也许是那清风明月、水泽荷香,净了他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吧?

  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死了。那是正月初三的上午,我到城外给父亲上坟的时候,看见一棵小树下,添了一个新坟头。坟头很小,坟前立了一块城砖,上写:杨莲池之墓。字很端正,像用白灰写的。我望着他的坟头,感到太突然了,心里想着他生前的一些好处,就从送给父亲的冥钱里,匀了一点儿,给他烧化了……

  当天下午,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想再看看他的院落。我一进门,不由吃了一惊——他的屋里充满了欢笑声。推门一看,只见几位白发老人,有的坐在炕上,有的蹲在地下,正听他讲养生的道理。他慢慢念着一首歌谣,他念一句,大家拍手附和一声:“吃饭少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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