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亲经常把烟包放在鼻子下使劲地闻一闻。闻一闻烟又不会少,没事的。有几次他甚至就想把手中的烟往腰里一别,一口气跑回家,坐在田头再一口气抽光。边抽烟边看玉米生长,多美的事儿啊!
但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这也是老板习惯让他买烟的根本原因。父亲觉得自己挟烟出逃的想法太匪气了,也不切实际。父亲比较实际的做法是,爬山时多弄出点儿汗,递烟给老板时好让他酬劳给自己一根抽抽,但是没有。只有一次,李老板客气地说,剩下的3毛钱硬币不要了,看你累的,头上的汗珠子比雨点儿还大!父亲不收,两个人互相推让,干活儿的人都把手中的活儿停下来看他们。李老板生气了,大喝一声后又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拿着,对,拿着。父亲的兜里就多了三毛钱。
父亲想等下次再多出3毛,还有再下次,再下次……
但李老板已经好几天没让父亲买烟了,也就是说李老板已经很少过来了。慢慢地,父亲他们就感觉到李老板可能在耍熊蛋了——他要跑掉了!
大家也很久没能吃上肉了,伙房的人也好久没接到钱了。
工程没完,老板就跑了,碰上这样的事,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父亲等人也不能干等着,就买了车票回家。父亲们都偷偷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有的与父亲一样拆开了内裤,有的翻起了鞋子,有的把被子里的棉花团弄开……那里是事先准备好的回家的路费。我们那里的习惯,路费多少就缝多少。
父亲把他在青岛的这些经历讲给我听的时候,我还在等青岛方面的大学通知书。青岛与我的关系还八字没一撇。
但青岛朝我走来了。我被青岛一所重点大学的土木工程系录取了。
那天父亲把烟头抽得很兴奋,他满眼亮亮的,左手比画着青岛宽阔的马路怎么走,还一个劲儿说,青岛好啊!青岛好啊!
我不知道,当父亲赞美诗一样地感叹青岛好的时候,他的右手在口袋里把从青岛带回来的那3毛钱都攥出了汗!到了学校后我才发现,那三枚硬币,被父亲打进了我的背包——那是父亲在青岛赚取到的财富,儿子应当继承。
天道
陈建功
丁囡囡发誓自己也得去发财的时候,别人都已经发够了财了。
其实此前她也没少见到人家发财,好像也没怎么动心。可母校的校庆日那天,一个曾经叫她“红卫兵奶奶”、趴在她的皮带底下哭爹喊娘的“狗崽子”,居然坐上一辆凯迪拉克,牛气烘烘地停在了她的面前,又成心再灭她一道似的,当着她和全体校友们的面,甩给了校长一张七位数的支票,把她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操,我们老爹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发财啊!”
在一个朋友家,我认识了丁囡囡。说起这事,她还咬牙切齿,又仿佛从中顿悟出了一点什么。
“我这才明白我们真他妈傻帽儿,真他妈的八旗子弟,真他妈的败家子——还愣什么呢,赶紧,与其让他们发,干吗不他妈的让我们发?……”
……
没多久,听说丁囡囡果然发了:她在南边倒腾了几个月的地皮,成了一个富婆。
你不能不感叹,到底是人家老爹打下的江山。
听朋友说过好几次,说丁囡囡还是那么“气不忿儿”,别看她发了财。
“不是都发了财了吗,还有什么气不忿儿的?”我这个人永远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谁知道她!老骂人,问:‘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朋友说。
“你得告诉她,天下就算是她的,也得留条道儿让别人走啊。”丁囡囡那副气夯夯的模样是不难想象的。想起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这样想问题,我就忍不住想乐。
最近,在一家大医院的门口遇见了我的朋友。他说他看丁囡囡来了,她快死了。“快死了?”
“是啊,肝癌。已经爬不起来了。”
我陪我的朋友到病房去看她。
“瞎掰!……我这一辈子,竞争半天,管屁用!甭管谁,往火化炉里一塞,全他妈的只占巴掌大的地方!”她蜡黄的脸上冒着虚汗,口气却和没病时一样。
我说:“你早想到这一层,就得不了这病。不过现在还不晚,你明白了,你的病就好了……”
“扯淡!甭蒙我,好不了了!……不过,你说得对,他早告诉我了。”她指指我的朋友。“……我跟我家里人说了,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扬了,我连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要——我活着时,给别人留的道儿太少,死了,给别人腾点儿地方吧……”
听说丁囡囡居然没死,直到今天。
打错了
刘以鬯
电话铃响的时候,陈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是吴丽嫦打来的。吴丽嫦约他到“利舞台”去看五点半那一场的电影,他的情绪顿时振奋起来,以敏捷的动作剃须、梳头、更换衣服。更换衣服时,嘘嘘地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国人》。换好衣服,站在衣柜前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必要买一件名厂的运动衫了。他爱丽嫦,丽嫦也爱他。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到婚姻注册处去登记。他刚从美国回来,虽已拿到学位,找工作,仍须依靠运气。运气好,很快就可以找到;运气不好,可能还要等一个时期。他已寄出七八封应征信,这几天应有回音。正因为这样,这几天他老是待在家里等那些机构的职员打电话来,非必要,不出街。不过,丽嫦打电话来约他去看电影,他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已是四点五十分,必须尽快赶去“利舞台”。迟到,丽嫦会生气。于是,大踏步走去拉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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