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30年_杨晓敏【完结】(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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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铃又响。

  以为是什么机构的职员打来的,掉转身,疾步走去接听。

  听筒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大伯听电话。”

  “谁?”

  “大伯。”

  “没有这个人。”

  “大伯母在不在?”

  “你要打的电话号码是……”

  “3……975……”

  “你想打去九龙?”

  “是的。”

  “打错了!这里是港岛!”

  愤然将听筒掷在电话机上,大踏步走去拉开铁闸,走到外边,转过身来,关上大门,关上铁闸,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怀着轻松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走到距离巴士站不足50码的地方,意外地见到一辆疾驶而来的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冲向巴士站,撞倒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后,将她们碾成肉酱。

  (1983年4月22日作。是日报载太古城巴士站发生车祸,一老妇和一女童命丧轮下。)

  车站鹰雕

  谢友鄞

  第五等火车站的站长,在站台上溜达。大碱滩白雾蒙蒙,没有青草、树木,没有野兔、狐狸、狼,更没有人家,只有一个小站,地图上没有它的名字,过往旅客不知道它的名字。客运货运,是四等以上车站的活儿。五等站,就是监视车辆有无异常。列车呼啸而过后,露出荒凉的大碱滩,剩下风雪山神庙样的小车站。

  站长想着心事,把舌头吐出来,舌尖颤抖,眼皮颤抖,像个边民。上行和下行调度,都以站长的姓名直呼其站,在中国,大概只有这一家,站长笑了。你的东面沈阳,西面阜新,北面库伦旗,南面新立屯,都是人烟鼎盛之地。你驻守一方,手里有枪,尽管是杆猎枪,但有国家颁发的持枪证。除铁路警察外,就是特等站站长,也无权拥有一支枪。你够威风了!大年初一,铁道部副部长、副省长,乘坐直升飞机降临小站,给你和你的部属拜年。部长摆炕桌,省长夹饺子,以水代酒,敬你。领导们登机前,一齐向你敬礼。站长,你可以了!

  年后,省卫生防疫站专家赶到这里,抽取地下水化验后,明确告知,水质含氟量奇高,不能饮用。没有合格水源,不允许建立车站。但车站死撑在这儿,半个多世纪了。站长刚上任时,用碱地水洗衣裳,衣服如同麻袋片,穿在身上硬撅撅的。用碱地水煮饭,大米变成红色,高粱米黏稠稠似血。第一次喝下一碗苦涩的碱水,走不出多远,便恶心,呕吐,心肝肠肚肺翻搅,肚子发酵,像要爆炸!全身抽搐,仿佛墓碑一般轰然倒掉,俗称百步倒。

  就在站长快抗不住的时候,女孩来了。她离开大碱滩外的村子,朝车站走来。她听说南边有个火车站,来瞧稀罕景。她没有发现,身后悄悄跟着一只狼。狼和她一样,离开自己的领地,从草原闯进大碱滩。一只鹰雕在天上盘旋。北面村子有许多猎户,鹰雕是他们的好猎手。这时候,女孩只看见前方苍凉的车站,饿狼只看见前面的活人。鹰雕收拢翅膀,没有风声,连影子都没有落在地上。它看见死神的阴影罩住女主人,它能提前嗅到死亡的气息。鹰雕急了,急剧俯冲,“轰”的一声,炮弹出膛般砸向狼,气流呼啸,把狼冲得飞起来。鹰雕撞在砾石上,翅膀折伤,在地上扑打。狼踅身一闪,与鹰雕面对面,停住了。鹰雕抬起一条枯枝似的腿,把头插进翅膀里,羽毛簌簌抖。狼龇牙狞笑,飞贼,害怕了?!投降了?!狼扭歪的头僵住,鹰雕擦完喙,耷拉着翅膀,迈开长腿,朝它走来。狼不会站起来,不能像人一样迎上前。狼愣住了,犹豫一下,猛醒似扭身要逃。鹰雕呼啦啦一纵,扑在狼身上。仰面翻倒的狼,四肢拼命抓挠,一爪子抓住鹰雕眼睛,撕扯得眼皮刺刺响,鲜血飞溅。鹰雕疼得哇哇叫!狼从鹰雕抽搐的身体下爬出来,仓皇逃窜。女孩扭回头,惊呆了,扑过去,抱起鹰雕,奔向车站。

  站长在站台上,看见女孩脸色煞白,怀里的鹰雕眼睛流血,心里一惊!

  女孩问:“谁是站长?”

  “我是。”

  “厨房在哪儿?”

  “做啥?”

  女孩撂下鹰雕,冲进站房。站长跟进去。女孩四处撒目,朝站长比画,说:“盆。”

  站长问:“做什么?”

  女孩一跺脚:“啊唷!水,水。”

  站长带她穿过休息室,火炕上,摆着站长的行李卷。走进厨房,女孩抄起黄铜脸盆,舀满水,摘下条毛巾,噔噔噔跑出去。女孩湿一下毛巾,哭着,跟鹰雕说话,鹰雕温顺地低下头。女孩给鹰雕洗羽毛,洗腿把子,洗爪子的泥垢。女孩又换盆水,给鹰雕洗脸,鹰雕金色眼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皮翻裂,渗着血。女孩用湿毛巾擦血,鹰雕猛地弹直身体,羽毛钢针般开,疼得嘎呀嘎呀叫,轰地飞起来。鹰雕没头没脑地在空中踅绕、翻腾,痛苦地嘶鸣!

  女孩吓坏了!她不知道,鹰雕眼睛瞎了。站长恍然大悟,说:“啊呀,这是碱水,杀的。”

  女孩朝站长叫嚷:“混账!你咋不给我好水?”举起铜脸盆,朝站长砸去。

  ……

  女孩知道了,这里没有好水。可是,站长告诉她,早年,大碱滩上有一条河,河上能行船。行船时,须护生。船上的人,不许伤害落在船上的鸟类,不许伤害船上的老鼠。有位船主,喝酒吃饭时,老鼠溜过来,两只爪子扒住菜盘,鼠须抖颤,像个老爷子。船主恼了,一脚将老鼠踢飞进水中。船主喝得醉醺醺,站在船头撒尿,掉河里,淹死了。空船上剩下一碗饭,一盘菜,祭奠似向下游流去。河水流光,才有了这条铁路,这个小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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