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祖父在干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望的是什么,他也从来不说。我想,可能只有我知道,祖父望的方向应该是周庄吧?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的是祖父的鲜血。我想,他应该在周庄转了无数个圈以后,选择了在那株槐树下的坚守。而我对于周庄也很熟悉,因为我祖父日后娶的那个女人——我的祖母也是周庄人。我想这也是一个巧合。这丝毫也说明不了什么。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把祖父在树下守候的身影刻成了一尊雕塑。这幅景象想必给我的父亲带来过许多的嘲笑和困惑,在祖父去世很长时间后的今天,他依然不愿意谈起这件事情。他很早就离开家乡,到城市去过上了他的幸福生活。而当我把我祖父的故事告诉我的未婚妻的时候,却引起了她的强烈好奇。虽然我深深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浪漫的传奇故事。
我和未婚妻走在家乡的田间小路上的时候,也是三月的这样一个雨天。我们是给我的祖母过80岁的生日的。村人见到我的未婚妻都吃了一惊,说活脱脱是祖母年轻时候的影子。我不记得祖母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也无法分辨出一张青春灿烂的脸和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好在她们很投缘,这让我很舒心。
在我们家,关于祖父的传说不是什么秘密,祖母也从来不忌讳这一点。春天的夜晚,外面的雨声格外清晰,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祖母轻轻把我的未婚妻揽在怀里,手拍着她的背。我未婚妻忽然问:“奶奶,您幸福吗?”
祖母手一直不停,她笑着:“我有六个孩子。他们都长大成人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哦。”未婚妻漂亮的眼睛睁得好大。
那天晚上,我和未婚妻有了一次很激烈的争吵。她是我在网上网来的一个超级小网虫。关于我们的故事很复杂很曲折也很浪漫,很能博得大家感动的眼泪和心领神会的微笑,今天我们能够走到一起确实很不容易。那天晚上争吵的结果是我决定第二天把她送走。
就这样我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就在祖父站了几十年的位置上,看着穿红色风衣的女人越走越远。槐树枝头,绿叶新发,田野上一片葱茏,江南春雨,如烟似雾。恍惚中我回到了60年前祖父在田头看到的情景,恍惚中,我也听到了那声布谷鸟的叫声。
这是一幅多美的《水墨江南》!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走过了开满紫色丁香的小巷,走进江南的烟雨中。她一步一个风景,渐去渐远,渐去渐淡……一阵风带着几许细雨,轻轻掠过我的脸。我猛然惊醒。我大叫一声,冲进雨中,冲向我的未婚妻。
她回过头来,正像前辈诗人写的“惊鸿一瞥”。她满脸惊慌——“干什么?”
我一把抱住她,我的嘴唇重重地印上她的。她愣了一下,热烈地回应着。一时间,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春雨,没有了江南。其实我早已知道:没有了我们,哪里还有风景?
“你真坏。”她脸红红的,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我一笑:“我本来就是一个老实的坏人——你又不是才知道。”
她严肃起来:“给我一个理由。”
我毫不犹豫,又一把抱住她:“我爱你。这够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永远,也不知道几十年的守候算不算永远,我只知道,这一刻就是永远。
我们又坐回到老槐树下,我们说了很多话。当然,我也有一些事情没有和我亲爱的未婚妻说,比如:在祖父临终的时候,祖母央人把他抬到了老槐树下。祖父是在老槐树下含笑去世的,我不知道这对于祖母是否公平。只是祖母很平静地做了这一切,我还没有想透这件事情,我想就是对未婚妻说了,她也不会明白的。
这棵老槐树在我祖父的故事中很重要——我祖父就埋在老槐树旁边。他是在三月的一个上午去世的,现在他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青草。
就在祖父看见那幅风景的60年后的那天,我和未婚妻就这样站在祖父站过的槐树下,任暮色把我们湮没在江南的春雨中。
坠落过程
吴万夫
那天,她从菜市场买完菜回来,走到距离自家楼房的马路那边,突然看见3岁的儿子正爬到没有栏杆的阳台上。
那是一幢三层建筑物。按最迅捷的速度计算,从楼下跑到楼上,尚需一段时间,何况她当时还在马路的这一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去抱下儿子。
她的心猝然悬在嗓子眼儿,紧张得窒息了一般。她清醒地意识到儿子一旦跌下来的最终结果:即使不摔成肉饼,也会摔个头脑迸裂!她像一尊泥塑木雕,立在那里痴傻了一般。
在她看见儿子的同时,儿子也惊喜地发现了她。她下意识地摆摆手,示意儿子赶紧爬下阳台,离开危险地段。
可是儿子却错误地理解了她手势的意思,作一个拥抱的姿势向她扑来——儿子一脚踩空,跌了下来——
“儿子——”
在那一瞬间,她的一声杜鹃啼血式的尖利呼喊,宛若鹰隼的长喙,扎破了所有人的耳膜;又如一只小鸟,扑打着银白色的翅膀,剑一般划破了城市的晴朗上空。所有的行人和车辆,立时便都像患了一次性的意识丧失,刀切般地定格在那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人们似乎都看见了她的儿子所处的绝境。有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有人眼睁睁看着她的儿子在空中划一道优美的弧线,若一只翻飞的小燕子,倒栽着跟头跌下来。人们知道那个场面将惨不忍睹,个个都埋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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